
【西风】柴门不了情(散文)
去岁今年一个劲的穷忙而且烦,还是初夏时借小雨回老家看的叔叔。
或是冥冥中的一种感应,那天,叔叔一直在雨中倚门相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以至当我冒雨到来时,家人都感到惊奇;这,也许就是亲情相互思念形成的“如期而至”吧!
中午饭桌上爷俩话语不断,羡煞陪客的村干和亲朋。我自己捉壶,半杯半杯地给叔叔斟了十几次酒,叔叔兴奋地说自己还行!记得当时曾赋诗寄怀:
细雨返柴门,淅淅润我心。
耋耄相翘望,欣感是亲人!
秋风起时,听进城做事的乡邻说叔叔摔着了,急切间忙打回电话相问,家中兄弟说没什么大事。未等我安排下前去,老家姊妹来电说叔叔想吃“大京果”又说人都犯糊涂啦……
我急急地买了箱果品前去。刚进“过道”门,就看到一床薄被半遮、只穿着大裤衩躺着的两眼空洞望着屋笆的叔叔;伤感顿时像潮水一般涌来:叔叔已经槑痴症了。
走近了,看到是我,老人眼睛忽然发亮,撑着胳膊一个劲地要起来。我把他摁回被窝,他嘴里囫囵不清地说些外人不懂的话,但我分明知道这时他是清醒的,知道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子回来啦。
叔叔早年以力气和脾气知名乡里。一九四二年,十八岁的父亲当了八路游击四乡,叔叔还是依偎在祖母胸前的少年。祖父为掩护染病的地下党被传染过世后,叔叔每每要和祖母一起牵挂和担惊受怕。而后父亲建国初期在异地任职县处,叔叔仍然在农村老家,靠着自己一膀子力气赡养祖母。父亲除了将自己的津贴抽出点按月寄回老家,多是叔叔和祖母相依为命。父亲呆板,也从没考虑过把亲属带出,直到六十年代因病离休,才又回到老家,一大家重新相聚,这也是父亲超于世俗的客情账额外照顾叔叔一家的原因,老弟兄一辈子感情甚笃,乃至于父亲过世时叔叔跪在旁边老泪纵横地自顾念叨:“为什么不是我?把我没用人带了去多好吗!”
耳濡目染,我长成后也很重亲情。叔叔有六个子女,自己穷尽一生苦挣,儿女都有着处,自己却连个房产也没有,住的是我父亲给予的我们在老家的房屋。记得有年家里一棵老桑树被飓风刮倒,叔叔将其卖了八百元钱要给我,我拿过来又递过去买他“不放羊”,因为那起早摸黑的实在划不来,子侄稍稍地孝道一些,每人给点就在里了。
叔叔素来对我高看,就是特别气我不当官,甚至连早年的芥菜粒大的“小官”都为回家照顾双亲时扔在他乡。我只得和他实话实说:自己德才不备干部的料,怕人骂祖宗而给至亲抹黑;他老人家犹自不信不让,说谁谁当了官,扬眉了家乡里,还说好人不当才有那么多‘刁小三’的。我不由苦笑,那官是好当的吗?谁家小子当官不是老子披挂上阵?甚至手段不计,脸皮不要!如今好多些个已经俨然“世袭”了。
渐渐地我也早在“捆扎”之列,这辈子就这样啦,叔叔虽知道我就这“料”,但疼爱之心有加不减,自己养的小羊,草鸡下的蛋,除了卖钱,那只有我们家才有资格吃的。我也是每年去好多次,每次带点好吃的再留下点钱,时不时与家里弟兄通过电话问候一声,以为慰藉。
回城后所谓的忙多是混迹和应酬,倏忽间谁知人老已如破旧的机器,已近松散,这次也就一次摔倒,就将老人枯槁地令人唏嘘不已了!
我将带去的点心,掰成一点点,每样都让叔叔品尝品尝;又将火腿肠等切成薄片夹在面包片中一片一片地喂给他吃。我,低着头不敢抬泪眼,叔叔慢慢地、近乎机械地咀嚼着食物,两眼一刻也没离开我的脸庞,他那淋漓的泪花却已湿透了我的袖头……
中饭怎么咽下都不知觉,呆到天黑,叮咛家里兄弟好好照顾才转回。心里好像塞着东西般哽噎,踽踽回来,伤感不已!生老病死虽然是自然,但落在谁家都是悲剧!更联想到许多不养亲的,不由悲愤都来!
夜深还在床上辗转,忽听窗外雨潸潸,更觉伤感,老天你也有情吗?
霏霏送我向柴门,耋耄倚门相候人。
纵使柴门依旧在,风烛难挽可怜身。
叔叔估计不会再清醒,我有心养亲,可毕竟他还有一众儿女,毕竟还有世俗,令我难以成行。窗外雨声如泣,郁噎久留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