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你的沉默我的心事(小说)
楔子
程意时喜欢周礼,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之所以把它叫做秘密,只是没有被谁戳破而已。它摆放在那里,成为了交织程意时半个青春的毛线圈,程意时把这份爱慕埋藏在心里,在这个十七岁的年纪。
饶雪漫在《秘果》里写过一句台词:所有秘密的结果,无非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周礼好像生来就是瞩目的。
他比程意时大上一岁,明明都是两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可不小心做了错事的少女,站在余怒未消的握着拳头一言不发的周礼面前,还是觉得有点胆怯。
每次都是她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站在他面前,程意时不知道,她乖巧认错的时候,眼睛晶亮得像是两片泛着涟漪的湖泊。他故作深沉一阵子之后,然后无奈地妥协。
没办法,周礼从来就拿程意时没办法。
一
“周礼,等等我!”程意时跑着把单肩包甩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前面少年的背影顿了顿,然后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
程意时气喘吁吁地跑向周礼,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歪头看着继续往前走着的周礼,接着打笑道:“喂,走得那么急干嘛啊?我都快撵不上你了耶。”
周礼瞟一眼依旧盯着他嘴角弧度绽开的程意时,干净的脸上没有表情。
停了三秒,就在程意时以为周礼不回答她的时候,周礼突然说了句:“等你再磨叽会儿的话,天都黑了。”
“我才没有磨叽!”程意时立时反驳,周礼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
周礼生来喜欢寂静,因此一路上也只有听程意时讲话的份儿。她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个不停,加上傻傻的手舞足蹈的动作,只得逼着周礼更加加快脚步,每天只有回到家,才算是真正摆脱了程意时在他耳边的唠叨,可是两家挨得近,有时候晚饭正吃着,就会突然被程意时一句带着甜笑的“周礼”给吓得掉了筷子。
周家和程家的父母素来交好,周礼的妈妈更是被程意时的机灵劲儿征服,于是她整日地让程意时来周家玩儿,本来希望她的乐观和笑容能够感化周礼这个万年冰坨的,可没想到程意时来了之后,周礼的闷油瓶体质反而有增无减。
这天程意时笑眯眯地端着一盆还热腾腾冒着辣气的油泼辣子,她把小盆放到桌上之后,然后就立即跑向了前面沙发上正看着新闻联播的周礼。
“周礼!”程意时边叫边蹦跶到了周礼的旁边,然后像是看着宝贝似的看着正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周礼。
周伯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边端着面条一边站起身去舀冒着气儿的辣椒油,他慈祥地望向笑吟吟的程意时:“意时啊,你这辣椒油送的可真是时候。”
“对啊对啊,我妈妈刚做出来就让我赶紧送过来呢。”程意时附和着,然后转向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的周礼:“周礼!你面都快成一个大疙瘩了!”
周礼回过去头去望向看起来活力满满的程意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面条一根根地,挑起来还很劲道。于是他没说话,心想又被这小丫头给耍了。
程意时见周礼还没动口,不由得着急起来:“你快点吃啊。”
见这招不太见效,于是程意时又推搡起周礼的胳膊来,一边推还一边说着:“你快点趁热吃啊。”周礼在面条上插着的筷子生生被程意时晃到了地上,当他皱眉看向闯祸不停的少女时,程意时冲他做了个鬼脸。
趁着周礼去拿新筷子的间隙,程意时眼疾手快地舀起一勺辣椒油,从碗的侧边浇过去,反正周礼看电视那么认真,应该不会注意到这来自边缘的小小的黄油吧?程意时偷偷地想着,然后迅速跑向门口,和拿着筷子的周礼无言地对视一下后,程意时偷笑了下,然后扯开嗓门喊了声:“伯父伯母我先回去啦!”
“小心点啊!周礼你去送一下意时。”周伯母在厨房喊着,可周礼拒绝收听似的径直走向了沙发。
周礼心里嘀咕着,这么近的路,就算闭着眼都能回家了。但像是这样想,周礼还是不由自主地端起面条朝着门口走去,他望向被路灯照得透亮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邻居家的炒肉很香,在这个吸口气都需要极大勇气的夜里,周礼望着程意时来时的方向,挑一口面条塞进嘴里。
本想失神着站一会儿的,可下一秒周礼就原地爆炸起来。
“程意时!”周礼憋红了脸冲着眼前的寒气低吼一声,然后无奈地钻进家门赶紧找水喝。
对于周礼怕吃辣这件事,程意时不止一次地嘲笑过他。
那是十岁时暑假时候的事了。虽然周礼知道程意时贪玩儿不是件稀奇的事,但是在离开学只有一个星期的那天,程意时可怜巴巴地把五本完全空白的暑假作业摊在周礼面前时,周礼还是颇为吃惊的。
“你整个暑假都不想着写点作业?”周礼沮丧地翻着名字都没写的那五本厚度不一的暑假作业,然后扶额,最后摇头摇个不停。仿佛贪玩儿没写暑假作业的是他而不是程意时。
程意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后扭扭捏捏地说了句:“我明明摹了字帖的。”
“摹字帖也能算是做作业?程意时,你能不能做点动脑子的作业?”周礼发着怒,然后看到了蹲下来看着自己的程意时,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再加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周礼瞬间知道了自己逃不掉帮她补作业的厄运了。
“哎呀,周礼哥哥,你就帮帮我吧。”程意时为了周礼帮她做作业节操什么的也不管了,她晃着周礼的胳膊,然后欣喜地看着周礼的眉峰锦簇硬生生地变为了一马平川,她知道,自己又成功了。
“下不为例。”周礼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抓起笔写起数学作业题来。
附加题没有答案,周礼就在旁边的演算纸上算着,瞥到拿着语文答案抄得不亦乐乎的程意时,周礼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想。
果然一个上午就见了效,程意时抱着写了二十多页满满都是文字的语文作业题,跑去给周礼邀功。周礼正验算着一道过程复杂的附加题,程意时晃了一眼答案,眼后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哈哈,周礼我说你是不是笨啊,答案上明明就是一个字啊,你写那么多干嘛?”不说还好,说完之后程意时继续笑着,然后看到了周礼用刀子似的锋利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她停止住笑,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着眼神不太对的周礼:“怎么啦?”
“麻烦你去查一查‘略’字是什么意思,白痴。”
“lue?这个字念‘lue’?”看着程意时求知若渴的神情,确定她不是装的之后,周礼无力地冲她点点头。
奋战了三天,程意时看着被黑色碳水填满的五本暑假作业题,高兴地拍了拍周礼的肩膀。周礼疑惑地回过头,眼看着程意时手舞足蹈地冲他说着:“请你吃好吃的。”
周礼自然对程意时口中的好吃的没有什么吸引力,她每天都眼馋那些大街上摆着的烤肉串,再不然就是色彩鲜艳的糖葫芦。总之,这些小女生爱吃的发胖不健康的食物,周礼统统都不爱吃。
然后程意时就请他吃了这辈子都深恶痛绝的东西,辣条。
也就是因为那次的送辣条事件让程意时知道了,原来周礼这个人是吃不得辣的。
二
小学升初中,周礼和程意时,以及班里的一大堆人,都要到镇上的初中住校上学了。
所以在六年级结束后那个难得的没有作业的暑假,一大堆村里的那个年纪的孩子,老是骑着个自行车走街串巷,呼朋唤友,然后绕着偌大的村子从傍晚骑到天黑。
程意时约了好几个要好的朋友,等到她们骑到周礼的家门口时,已经有一大拨男生在他的家门口等着了。
周伯母站在门口跟蔡阿姨说笑着:“这阵仗,几乎快把全村里会骑自行车的小孩儿给聚齐了。”蔡阿姨笑呵呵应着,一边叮嘱着她家的陆明明骑慢点。
程意时坐在车座上朝着天大叫一声:“周礼!”余音未消,程意时就转身跟旁边的女孩子说起话来。而在院子里慢吞吞系着鞋带的周礼,听到那句熟悉的呐喊后,不由得加快了动作。等他换上了全新的白色运动衣后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预想的结果其实也没有那么差,获得了班上女生的惊呼,可程意时正在和旁边的女生滔滔不绝地低头讲着话,根本就没往他这边看。
那时是下午四点多吧,太阳继续在西边的天空中发光发热,不过幸好周礼家门口种着一棵梧桐树,硕大的枝干缀满了紫色的梧桐花和大叶子,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到少男少女身上的,就只有感到些许热意的光点。穿着白色背心再加上一个宽松短裤的周礼,身上被透过阳光的树影照得斑驳,他柔顺的刘海上留着一层光晕,光滑白皙的脸上甚至能看到微小的绒毛,可是这些说得兴致盎然的程意时没看到。
周礼生得好看,且看起来一副高深不可靠近的样子,再加上他身边常年跟着一个永远甩不掉的程意时,所以这另班上的许多女生都对他望而却步。
周礼心里赌气似的,在班上女生不经意的注视下推着车子走到了程意时身边。
等他想着咳嗽一声引起正扭着头说得天南海北的女生时,程意时反而不经意地扭过头看向穿得干净利落的周礼,她像往常一样冲他嫣然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晒的缘故,周礼的脸蛋像是被刷上了一层光辉交映的金粉,只是没人注意到罢了。
程意时豪情壮志地扬手,“出发!我们出发咯!”
一大队骑着自行车的少男少女呼啸着骑过去,耳边还似乎游荡着蔡阿姨不无担心的叮嘱:“慢点……”
周礼望着旁边因为兴奋而叫嚣着的程意时,内心突然一片柔软,这个女生,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闹腾。
周礼一直以为自己是唯独被程意时缠着的人。他以前并没有发现的是,其实他没有比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活得快活。
今年的初一学生是去年的一点五倍。所以超乎程意时和周礼想象的新奇事情发生了很多。校长是和他们同一届的,也许明白了什么事情都要从弱小的一方抓起,所以新校长对初一的教育显得尤为丰富。
程意时分到了周礼隔壁班,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每次程意时跟着新认识的同学一起上卫生间,路过周礼的位置时总要隔着打开的窗户逗一下他,或者抓抓他的头发,或者趁着男生不注意偷偷地“嘿”把正看着杂志的男生给吓一大跳。
每次周礼就算被吓到了也会瞬时恢复镇定,然后回过头到刚才阅读的杂志上的位置,故意很洒脱的样子说一句:“无聊。”
“周礼,周五放学等等我哦。”程意时照常使劲瞅着周礼正在看着的杂志,几乎半个身体都快倾进窗户那边,周礼的左耳边响着少女温润的呼吸声,他握着页面的手指迅速翻过去一页,他的眼睛盯着杂志里的文字,却因为近在咫尺的注视而看不下去。
他甚至想着,如果他现在扭过头的话,他和程意时的鼻子会不会碰到一起。
程意时见眼前的周礼依然翻看着杂志,似乎没把自己的话听到耳朵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竖起食指轻轻戳了戳男生的脑袋,“周礼,别装听不见啊,反正你要等我的。”
程意时说完话后就赶回了教室,周礼这才抬起头,望向教室外头有些年头的松树,以及挨着院墙种着的一排挺拔的白杨树。
三
校长说是为了训练七年级这些害怕吃苦的娃娃,所以特意组织了一次校园劳动教育。
名字说得这么好听,无非就是让他们在前面那一栋废弃的教学楼前后拔草。教师节刚过去没多久,土地上到处都是与节气进行着抗争的半人高的杂草,就像是被固定在土地里的,程意时力气小,光是一株草就拔了三次,结果因为后劲太大,摔了一跤,摊开手掌一看,除了有青色的汁,还有就是指节被勒红的痕迹。
看到其他人在老师的注视下正拔得如火如荼,程意时正搓着手准备第二次开拔的时候,旁边突然想起一个陌生的清凉的声音:“你不能这样拔的。”
程意时诧异地转过头去,看到了声音的主人。是个长得挺拔的男生,如果程意时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分到她们班的第一名,叫蒋泽宇。他的眼睛狭长,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实话,程意时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像是从漫画里面走出来的。
不过程意时的关注点似乎有点不同,她诧异地看向蒋泽宇的除了泥土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白皙修长的手,然后指着他的手问:“怎么做到的?”
“简单,”蒋泽宇蹲下身来向程意时做着示范,他两只手握着杂草的根部,一边拔还一边解说着:“连根拔起,丝毫不费力的。”
程意时点点头:“真是个好方法。”于是就蹲在一起拔着,程意时看着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相貌堂堂的学霸,一下子想到了周礼那个闷油瓶,不由得在心里呼了口气,唉,这可真的是差距明显了。
偶尔程意时遇到难拔的就请蒋泽宇帮忙,一开始还觉得他的名字念着别扭,但是叫得惯了,程意时一看到难拔的杂草就会叫起蒋泽宇的名字,好像他就像是她随叫随到的助理一样。
真的是这样,蒋泽宇不像回应都要看心情的周礼,只要程意时用清脆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后,不出三秒准会听到蒋泽宇的那声“好的”。
程意时拔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周礼站在她身后都没有察觉出来。
周礼还是习惯性地对着程意时的背影咳嗽着发出声音,待到程意时扭过头看到他后,脸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变成兴奋,周礼就立即把一副手套递到程意时的脸前,还是以前的言简意赅:“给你手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