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的主题竟然是令人无力吐槽的“高中生谈恋爱到底影不影响学习成绩”。且不说这个问题有待考究的可能性，试问哪一所高中不制定出残酷至极的“棒打鸳鸯”的校规？这件事情一旦初露端倪，就逃不过来自老师，纪检老师，家长，甚至学校监控器的审视。可以说，在高中谈个恋爱跟搞地下机密工作差不多，一旦被发现的话，之前的温柔将被视为伪善，优秀被视为浮夸，甚至还被假意带上了点虚伪的成分。
　　 程意时没头没脑地想着，对面的辩论成员抓紧时间背着手卡上面的内容，只有他们这边的人依旧是面面相觑傻乎乎地站着。
　　 结果一开始，程意时这队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对方先从高中生尚未成熟的心智开始说起，环环相扣，振振有词，而且语速就像是激光枪似的，程意时微挤着眼睛，对方一辩说得横飞的唾沫，尽管离了有两米的距离，她还是怕会溅到自己脸上似的，直到对方在一连串的陈述之后不换气地向程意时抛出了一个问题：“请问对方辩手你有喜欢的人吗？”
　　 全班都屏住了呼吸，全部在盯着程意时看，有些胆大的男生不顾班主任甚至博出众似的吹了吹口哨。
　　 待到程意时反应过来后，脸红地低了低头。
　　 “对方辩友到底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对方继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说着，接着她的声音就被截断了，它来自周礼：“请对方一辩如实回答我方问题。”
　　 程意时抬起头，正对上周礼那稍微带着些许热切的眼神，她出奇地窘迫，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这个问题还是周礼问的。就算她程意时在周礼面前再怎么疯，可是蓦然问她一个这么一个尴尬的问题，她到底还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女生呀，怎么好意思突破那个被世人所唾弃的禁忌呢？
　　 全班变得看热闹的居多，有个男生还理所当然地喊：“她当然有喜欢的人了，就是我好不好。”
　　 周礼一脸平静地继续问着：“请回答。”程意时不敢正视周礼，她垂头闭眼，多希望此刻能发生个什么大事能把她给拯救了。
　　 程意时不知道的是，此刻还有个人比她更紧张，他注视着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她，放在前面的桌子挡住了她的下半段身体，不过周礼敢笃定程意时肯定在捋着一根根的手指，这是她每次有求于他时的惯常动作。
　　 他只想要听个答案，以后自信镇定的他不知去哪了，现在他是多么热切渴望地，盯着程意时紧闭着的嘴巴，希望它吐露出来几个字来。
　　 终于，在班主任的催促下，程意时点了点头。
　　 下一秒对方一辩时间进入倒计时，对面的女生激动地拍打着桌子，“那么你认为有可能因为自己一时间的难以克制而毁掉你们两个人的前程吗？既然结局是这样的话，那么十年寒窗又会有什么意义？”
　　 口哨声随着女生的话音刚落响起，室友推了推看着墙面发愣的程意时，她立时回过神儿来，然后用了两秒钟拽了拽衣角。
　　 “我只是说有喜欢的人，又没有对他说。凭什么你认为喜欢一个人毁掉两个人的前程？第一我不缺德，第二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爱是克制，因为你想要跟上他的步伐，才不至于让自己从他身边走失，为了他，你是可以变得更加优秀的……”
　　 大概程意时太激动了，她愣是从提升自己谈到了那些新闻里双双从高中考到清华北大的情侣典范，直到裁判无奈地吹了三次哨，旁边的人才把程意时给拖到一旁，说得脸红的程意时瞥一眼对面绷着嘴却一副笑意的脸，心里一时间开了花，周礼一定没想到她会这么厉害吧？
　　 说不定他会对她刮目相看呢。
　　
　　 六
　　 校辩论赛正式在三天后举行。
　　 周礼是有能力的，他凭借卓越的口才和极为沉稳的反击进入了高一文科班的前四强，而程意时在一开始就被班主任给无情地刷掉了，她一边有一些不甘心，一边又庆幸自己到时候可以看到周礼辩论的样子。一定很帅吧？
　　 临上场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周礼突然感到肚子疼，突然响起中午的时候程意时因为心血来潮而买的两杯炒酸奶。
　　 她兴奋地把一杯香草味的放到他的面前，“诺，请你吃。”
　　 周礼虽然不爱吃那些冰淇淋之类的，但是抵不住从程意时的大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盛情难却，他接过去之后，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拍掉了盛满凝固酸奶碎块的正往程意时嘴里递的勺子。
　　 勺子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程意时不明所以地看着周礼，甚至有些委屈，“你干嘛打掉我的勺子？”
　　 周礼闷头吃着，突然脸颊就变得绯红，但他仍保持着淡定。“我记得你昨天还在喝红糖水，生理期过去了？”
　　 “哦！”眼前的女生恍然大悟地随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周礼无奈地摇摇头后，程意时突然把自己的那份抹茶味的炒酸奶推到男生面前，这次轮到周礼头大了，程意时笑嘻嘻地歪头说着：“那你帮我吃了吧。”
　　 此刻连吃了两份冰凉炒酸奶的周礼，把西装丢给程意时之后就直奔卫生间去了。
　　 程意时担心地望着卫生间的方向，一边想着：刚才周礼一脸痛苦，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正想着想着，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发现是穿着正装的蒋泽宇。他的刘海被整个撩了上去，被定型水固定住，程意时看惯了他平时刘海贴在额前的乖巧安静的样子，但没想到换成这个发型后，显得这个男生更加英气和自信。
　　 原来气质和魅力这两个东西是可以与生俱来的。程意时久久地望着蒋泽宇，一下子竟然说不出话来。
　　 直到瞥到辩论赛需要穿的西装，程意时才说出一句，“班长，你也参加辩论赛了？”
　　 “嗯，你……”蒋泽宇指着程意时怀里抱着的西装，“有朋友参加辩论赛？”
　　 “是啊，不过他被我害了。”女生显然漫不经心，一边回答着，一边伸出脖子张望着，蒋泽宇见她急得跺脚的样子，犹豫了片刻之后把手搭在了程意时瘦小的肩膀上。
　　 程意时没有察觉到，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看，蒋泽宇心虚地从高处俯瞰着女生精致的眉眼，她的眼睛里像是注入了南方的流波，微皱着的眉毛一根根地朝着末端顺延着，嘴唇薄而小，活脱脱一个漫画里面的蠢萌女主，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升起一阵保护欲的吧。
　　 “没事的，你看，还有二十分钟上场呢。”蒋泽宇把戴着手表的右手伸到程意时面前，然而女生看过之后也没能舒展一下眉头。
　　 蒋泽宇心中似乎有了答案，那个冷酷男生的轮廓逐渐在他的心中铺展开来。似乎从初中的时候开始，程意时的欢呼或者是失落，都是有关于那个人的。
　　 蒋泽宇对他的印象，无一不是从程意时口中得知的。他还记得初二的时候，不会做题的程意时先是来找当着数学课代表的蒋泽宇问习题，等到蒋泽宇带着一丝欣喜地给挠头抓腮的程意时讲完后，然后看到程意时认真地在错题本上誊写着题目，下一节课间飞也似地跑到隔壁班的窗口，向坐在窗户边的那个人问着同样的问题。
　　 蒋泽宇一开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问题要问两遍，他讲得足够仔细也足够耐心，如果程意时要他讲三遍的话，他也是愿意的。可是当看到程意时笑呵呵地从教室门走进来时，蒋泽宇才恍然大悟，重要的不在于讲题人的解题技巧，而在于是谁在讲。
　　 程意时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周礼面前丢脸，所以才提前请教蒋泽宇，蒋泽宇在心中苦称这是推波助澜。不过从这件事情上看，程意时好像没有太大的自信，她笨拙却不失赤诚，她把自己满腔的热情都用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周礼捂着不好受的肚子从卫生间出来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朝着这边张望着的程意时，还有站在她旁边正盯着她看的蒋泽宇。蒋泽宇的注视一点都不加掩饰，可是那让周礼感到非常不舒服。
　　 还好程意时看到他之后就飞快地奔向了他。
　　 待到他们一起走到站在原地的蒋泽宇面前时，周礼好像看不见蒋泽宇这个人似的，他从程意时手里拿过西装穿上，然后淡淡地说：“你回班级位置吧，快点名了。”
　　 “嗯。”程意时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边用手拽着蒋泽宇的胳膊边对着周礼的背影喊了一声：“哎，等等。”
　　 周礼疑惑地回过头，然后看到程意时飞速地跑到一边盛放东西的桌子。她拿了两瓶冰糖雪梨之后就立即往回奔，周礼愣怔地看着蒋泽宇朝着女生的方向走了几步，程意时笑哈哈地把一瓶冰糖雪梨递给了他。
　　 周礼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绝望。但两脚像是被焊到了地上一样，他咬着嘴唇，整个身子微微颤抖，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握着露出了青筋。
　　 然后他看到程意时和前面的男生默契地击掌，挥手告别，最后还有一句走心的“一会儿比赛加油哦”，周礼心里头一次因为这个傻头傻脑的女生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既酸又痛。
　　 程意时目送蒋泽宇走后，才转眼给周礼一个笑脸，她没有察觉到男生周边变味的气场，同样是沉默，以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现在却是别有幽愁暗恨生。
　　 “诺，润嗓子的。”然而程意时拿着瓶子的手在空中举了很久，都不见周礼抬手碰一下。
　　 周礼只是盯着她，严肃中带着些愠怒。
　　 “怎么啦？”女生的语气中带着些自然的妥协和温顺。
　　 “程意时，你早就设计好了对吧？”
　　 “什么？”
　　 “请我吃炒酸奶为什么偏偏要在辩论赛举行的今天？你巴不得我不上场是吧？”
　　 “你在说什么？炒酸奶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再说我又怎么巴不得你不上场呢？”周礼看着一脸委屈又充满困惑的程意时，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被误解了永远都是拼命解释，生气对于她来说像是绝缘体。
　　 “好了。”周礼接过去那瓶冰糖雪梨，看到程意时委屈一下子就心软起来，就连语气也瞬间变得轻柔起来，“没事了，你回班级位置去吧。”
　　 程意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懊恼的，她对周礼的心意相信全世界都能看出来了吧，可为什么他就是不开窍呢？
　　 于是她抽了风似的快步消失在周礼的视野，紧闭嘴巴没能使自己说出那句“加油”。
　　 辩论赛开始了，一共有六组参赛，通过两两PK选出来三组，然后再从三组里面淘汰掉两组，最后的一组获得最终胜利。这六组本来就功力精湛，待到两两PK的时候，底下全部的人目瞪口呆，班级里组织的那些辩论赛仿佛是笑话，程意时张大嘴巴听着台上一个个语速开挂的选手，一个个行云流水，程意时都来不及想他们话的意思，结果就又被一段不间歇的回答轰炸过去。
　　 她真正明白了什么叫高手过招。
　　 她晕晕乎乎坚持听完了三场辩论赛，只知道最后周礼那一组进入了复赛。同样进入复赛的还有蒋泽宇带领的那一组。
　　 最终环节剩下了他们两组。
　　 辩论台上的选手都在紧张地根据新的辩论主题准备着手卡，蒋泽宇偶尔抬眼看了一下对面，发现周礼也正用着不太友好的眼神直盯着他。
　　 一个冷漠，一个淡定。但是充满着远距离的电光火石。
　　 从真正兵戎相见的那一刻起，两个组的辩论成员都惊奇地发现，只有在危急时刻才发挥着救场作用的两个组长，在这一轮变得出奇地活跃，往往是这个还没问完问题，那个就用其他话回怼回去。整个现场不可开交起来，其他队员偶尔插上一句，可双方的组长还是继续着他们的辩论。
　　 这场辩论分明是掺杂了浓厚的个人情感，两个男生之间不停歇的截断，只是一种比吵架更高明的不易察觉出来的勃谿相向，他们都隐隐约约明白，这场辩论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这个世上当局者清旁观者迷的现象不在少数，他们只觉得两个青少年有着内功深厚的江湖侠气，听完这场囫囵吞枣令人云里雾里的辩论，只觉得大快人心，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崇拜。
　　 旁边的女生纷纷花痴起来，有的疯狂为本班的周礼打call，有的则八卦起来蒋泽宇的班级名字，以及星座和绯闻。程意时一脸茫然，然后在激动无比的室友的带动下，她才开心地为台上两个男生自豪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俩可都是她程意时的好朋友。
　　 可是辩论赛总要分个胜负的，就像去公司应聘或者试镜一个角色一样，优胜劣汰虽然不是法则，但最后的结果的宣告就象征着成功和失败似的，蒋泽宇这组的得分比周礼这组的总得分多了零点五分，众人为周礼这组的惜败而感到可惜。
　　 其实这个没什么在意的，众人都看到了，实力都在那里。
　　 可是当蒋泽宇看到周礼下台后就立即蹦跶到他身边的程意时，他想，其实周礼才是赢家。
　　
　　 七
　　 对于高三的全部印象也就只有那片视野里的蓝天了。
　　 程意时看着周围一个个拼命努力的身影，虽然她的眼睛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书本，但她还是觉得压力倍增。依周礼的成绩，考上外省的重点是没问题的。
　　 所以她也像班里一些学习刻苦的人，早上五点钟起来背诵一大摞的书本，课间追着数学老师问题目，就算周礼嫌弃地一边给她讲解题目一边骂着她蠢，她也不管了。
　　 一想到高考这个决定命运的关卡犹如洪水猛兽般地向她扑来，她除了整日胆战心惊，就是无尽地忐忑。她从前不是那样的，开朗大方的她被磨平了棱角，她变得紧张兮兮，还变得畏畏缩缩。
　　 甚至自习上着上着就会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来，坐在一旁的周礼认真地做着题，程意时崩溃地看着卷子，那些年份和事件对不上的连线被叉上了几个醒目的红叉，她一边捶着脑袋，一边又发狠地在心里默念着对的年份和对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