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浮城(小说)
一
丰田轿车在城市边缘的环山道路上奔驰着。如兰隔着车窗,望着一座一座黛色的山峦从眼前一瞬而过,突然有了一种隔世般的感觉。家乡山里的野花应该也开了,这个时候,如果走在家乡的山路上,迎面吹来的微风里似乎也带着淡淡的花瓣起舞时的幽香。如兰一直认为,花是具有灵性的,柔风滋润了花朵的心田,花儿展开了娇嫩的翅膀,吐气芬芳。
“这座桥和我家乡的眷桥,还是有些神似啊,只是这一座是水泥的,那一座是木质的;一座规模大,一座规模小。”如兰望着车窗外经过的蓝水大桥,这样的念头悄悄爬上心头。家乡的眷桥,这离开才不到一个月,心里想念啊。小的时候,多少次,妈妈背着竹篓,竹篓里坐着我,走过眷桥。一曲山歌悠悠然从妈妈的嘴里唱出,唱出了百灵喳喳叫,唱出了雄鹰天翱翔。要不是,那次的山体塌方……爸爸,妈妈!你们在天堂可好啊?我在姑妈家长大了,现在出来打工,你们放心,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乡村教师的妈妈一直喜欢兰花,所以,把我起名如兰。妈妈,在天堂里,一定有许多的兰花陪着你……妈妈……
轿车驶上了通往“宁园一号”别墅区的山间道路,两旁的翠竹伸展着绿绿的新芽,触碰到窗玻璃上,摇摆起优美的弧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的仪态。如兰抹了一把眼泪,随即又打开随身的包包,取出了手帕纸,仔细地擦拭着眼角。听说雇主是一位临近退休的政府高官,雇保姆是为了照顾三岁的孙子,要求保姆年轻、细致,还要漂亮些的。把我挑上了。要给他们留下好的印象,如兰又拿出几张手帕纸,闭上眼睛,擦拭了几下。
丰田车“嘎”地一声,在“宁园一号”别墅区门口停稳。司机催促如兰和家政公司的张经理一起下了车,二人抬头一看,好气派的别墅区啊!只见一道电子门禁横在眼前,右侧是别墅区的保安室,此时司机正在里面办着交接手续。从电子门禁向左右延伸开去,是两道短墙向远处伸展,可以清晰地看到短墙上从上至下的三道电子栅栏。向电子门禁的正前方极目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西式喷水池,虽然只隔了约五六米的距离,但从质感上感觉应该是石英石砌成的台面。喷水的地方是一个狮子头的形状,“狮子头”的两边,墙面高低错落呈对称性分布,还有一些花园盆景的装饰,平添了几分鲜艳的气质。此时,“狮子头”正在喷着水,汩汩声传来,清冽而舒适。再往远望,喷水池两边分列开去,两条宽阔的马路向前不断延伸,马路两边垂柳依依,可以看到两条马路的外侧大约几米远的地方,一幢幢西式别墅整齐排列,也随着马路的走向向前延伸。别墅的周围绿草如茵,有些别墅与别墅之间,还有一些是假山凉亭的建筑。中西合璧,美轮美奂。
张经理和如兰正在迷醉之际,司机已经走出了保安室大门,大声招呼着上车。张经理和如兰再次进入丰田车,拉上车门,车子启动了起来,钻入打开门禁的别墅区入口。大约过了两分钟的时间,车子停到了标志“五号”的一幢别墅门前。
如兰、张经理、司机走下了车,迎面扑入如兰眼帘的是别墅周围的一株株桃花,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的香气在漫空里幽幽袭袭来,有种身处世外桃源的幻觉。上得三层台阶才能触摸到的别墅大门,此时,已经打开。一位身着淡紫色风衣的大约五十岁朝上的妇人,右手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正在别墅门口等待。妇人脸型圆满,红尘岁月的流逝似乎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人气质雍容,身材高挑,风韵犹存,可以想见当年绝对是一位绝色佳人。旁边男童的打扮,却有些不伦不类,只见他上身穿着薄薄的小小的唐装上衣,腿上却蹬着一条小牛仔裤,裤腿短过膝盖,脚上一双小皮鞋,很是显大。男童想要挣脱妇人的手,却被妇人紧紧地攥着。
司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向着妇人敬了一个礼。然后说道,“夫人,我把人带来了”。妇人冲着司机笑笑,然后向如兰和张经理摆摆手,示意他们跟随着她进去。接着,吩咐司机道,“小刘啊,把车子开进车库去。”声音很温柔,但是也透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随后,拉着男童率先走进了别墅大门。
二
如兰刚刚踏进别墅的大门,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合不拢嘴巴。大门里是大约四十余平方的客厅,一溜的高档水磨石铺地,上面附着朴素的花纹,内敛而不张扬。客厅的右侧是盘旋而上的楼梯,可以上至别墅的二楼,放眼望去,楼梯以及扶手的质地是名贵的红木,似乎还有吉祥富贵的图案在上面。客厅的中部,是呈“U”字形摆放的高级“NATUZZI”沙发,“U”字的口部那里,是端正放置的天然大理石茶几。沙发正对处,是宽大的落地窗,此时,窗户上正蒙着墨绿色的窗帘。
天色已近黄昏,客厅里的光线略显暗淡。老妇人走进客厅里,不消片刻,即打开了客厅顶部的吊灯。一片柔和的光芒瞬间荡漾开去,客厅变得更加明亮了。老妇人招呼如兰和张经理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客厅右侧楼梯旁边的厨房,沏了几杯咖啡端了过来。男童甩掉了皮鞋,斜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好奇地瞧着如兰和张经理。不一会儿,又拿起电视机遥控,打开了对面墙上的四十六寸壁挂彩电,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动画片。老妇人拿过遥控,把电视机打到了静音。然后,柔声对男童说,军军,大人在谈话呢,一会儿再开声音。男童很听话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老妇人将一杯咖啡递给了如兰,在如兰身边坐下。
“我叫如兰,李如兰。”声音里显出几丝羞怯。
老妇人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如兰,看着如兰质朴的神色、素色的衣着、匀称的身材,微微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家乡在哪里呀?”
“沙河县岚山镇。”张经理接着回答了。
“眷桥如画,十里烟雨,是你们那里吧?”老妇人说着,笑了起来。老年人的笑,竟也含着几丝妩媚,有些许年轻时的光景。
“阿姨,你祖籍是我们那里的人吗?或者,在我们那里呆过。”如兰知道,能晓得“沙河八景”的人不是老乡,也是和沙河县极有渊源的人。
老妇人又向如兰的身前坐了坐,拉住了如兰的手,说道:“阿姨年轻的时候下乡插队就是在那里,那时候,大家都苦啊……咱们还是半个老乡呢,对吧?对了,不要阿姨,阿姨的叫,叫我霍姨,我叫霍琳……咱们如兰一看就是个腼腆的好女孩,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岁。”如兰回答。
“我奶奶还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呢,钢琴弹得可好了,让她给你们弹弹,可好听了!奶奶……”男童军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手用力掰开霍琳拉着如兰的手,拖着老妇人霍琳往钢琴那边走。如兰这时才发现,在沙发左侧几米远处是房门紧闭的三间房子,第一间和第二间房门的相隔空挡里,摆着一架老式的钢琴,古铜色的面漆显示了十足的文化气息。霍琳坐在了钢琴前,调整好姿势,轻抚琴键,足踩踏板。一曲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从霍琳的指尖飘荡了出来,溢满了整个客厅。几乎不懂音韵的如兰,也被这琴声带入到了一种悠远的境界,如兰感觉似乎是家乡的山泉在流动,晴空里飘渺的白云在流转……
一曲终了。军军首先鼓起掌来。如兰和张经理也连声说好!霍琳从钢琴前面站了起来,脸颊上略有红晕。突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对张经理说,“我对如兰非常满意,介绍费明天就打给你。天色不早了,我叫司机送你走吧。”张经理赶紧起身告辞。
送罢张经理,霍琳再次走进客厅,悄悄地把如兰拉到一边。轻声说道,“你在左边第二间客房住吧,换洗的衣服,如果不嫌弃的话,穿我儿媳妇的。唉,我儿子和我儿媳妇离婚了,她的衣服几乎都在那间房子里。嘘,这事情千万不要让军军知道啊。”说罢,又大声对正在看动画片的军军说:“军军,以后你就和如兰阿姨住在一层这间屋子里,她负责照顾你。奶奶明天开始,就要去培训学校代音乐课了,你一定要听如兰阿姨的话。”
“知道了,奶奶。你不是刚才说如兰阿姨是个好女孩吗,我也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军军边往嘴里丢着牛乳味饼干,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霍琳和如兰都笑了。
三
转眼来到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总体感觉还是很满意。霍琳阿姨非常的和蔼可亲,每天早上,准时准点,送菜工老丁都会将别墅区特订的蔬菜送来,这是午饭和晚饭烹饪的食材。听说这些蔬菜都是外县种的无公害品种,都是“绿色食品”。日常用品,也有人会定期送到。唯一缺憾的地方,来了半个月了,没有见过男主人——听说男主人是省上的一位高官,位置在那里摆着呢,真是神秘莫测啊。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脑后的如兰,望着天花板,脑袋里胡思乱想着。
“阿姨。”军军从小床上下来,穿上小拖鞋,几步跨到如兰的大床边,斜偎着如兰躺下,凑到如兰的耳边。“带我出去玩吧,入口的水池那里面有金鱼呢,我要去看。”说着说着,军军拉着如兰的胳膊,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好吧,好吧。”如兰应着,从床上挺身坐了起来。拉起军军,很快帮着把衣服穿好,锁好别墅大门,走出别墅,来到院中。正是暮春时节的下午三点多钟,阳光懒懒地从垂柳柳枝的缝隙中筛落,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柔风拂动,光影也跳动了起来,如同跳跃着的光的“精灵”。军军拉着如兰的手,欢快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不大一会儿,两人走到了别墅区入口喷水池那里,军军雀跃了起来,几步便跑到池边。如兰快步跟了上去。阿姨,快来看这里的金鱼。如兰定睛往水池里一瞧,只见几十条红色的、金色的鲤鱼正在水池里游动,上面的“狮子头”向外喷洒着水柱,不时的在水面荡漾起涟漪。鱼儿们感知着这时而产生出的涟漪,逃离般的躲过。一会儿聚集在一起,一会儿又分散开来。在这个赏心悦目的过程中,鱼儿们不断地吐着泡泡,泡泡升起到水面,慢慢消失。
“阿姨,它们在池子里面,不感觉窄吗?它们应该在小河里面呀。”坐在喷水池边台沿子上,把昨天吃剩的“芝士”蛋糕碎屑往水池里洒的军军突然问着。似乎是什么东西对如兰的心脏猛地撞击了一下,一种不合时宜的、不适应年龄的沧桑感涌了上来。如兰开口道,“唉,这应该是它们的命运吧。”“阿姨,什么叫命运,能看得见,抓得住吗?能和‘芝士’蛋糕一样,可以吃吗?”军军把剩下的蛋糕渣一把洒入水池,从台沿子上跳了下来,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如兰。
如兰拉住了军军的手,没有回答军军。只是说道,“军军,时间不早了,咱们到别墅前面的凉亭去,一会儿还要做晚饭呢。”听了这话,军军飞快的向凉亭的方向跑去,小孩子的念头真是瞬息多变,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提问。
凉亭背倚着假山,精致而又恬静地注视着别墅区的过往“尘烟”。它像一位沉默的哲人,目睹在眼,积淀心间。却又无法走动,去领略更加广阔的蓝天。军军已经跑到了凉亭前面的草坪上,正蹲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如兰也快步走到了草坪边。突然,一阵巨大的汽车引挚发出的声响由远及近,似乎不停地在撕裂着周遭的空气,破碎的“羽片”,从天空零落而下。“嘎”的一声,一辆“路虎”越野车停在了五号别墅前。军军和如兰几乎同时回过头来。看到越野车,军军立刻站起身来,一边向越野车跑去,一边喊叫着,“爸爸,爸爸。”随即,如兰也快跑着跟了上去。
“路虎”车门开启处,一位身材中等的男子从驾驶室斜跨了出来。只见他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银灰色笔挺的“杰尼亚”品牌西装,洁白的衬衫,海蓝色的领带,锃亮的黑色皮鞋在斑驳的阳光下,反射出几许耀眼的光芒。男子圆圆的脸庞,桀骜不驯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配合出整体的养尊处优、“公子哥”的气质。军军呼喊着爸爸,跑上去抱住了男子的双腿,男子用双手把军军举了起来,亲昵地吻了吻脸颊,又把军军放了下来。此时,车门开启处,又走下来一位妙龄女子,还未走近,就感觉空气里瞬间弥漫了一种低俗的脂粉气息。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但是,温度还是偏低。这位女子却穿着皮裙,皮靴长至膝盖,皮裙与皮靴之间闪耀着裸露皮肤的白,上身的黑色露脐装上部若隐若现地袒露着诱人的乳沟,白得过分的脸上,透出妩媚、风骚,还若有一些疲惫。
“爸爸,这位阿姨是谁?”军军指着女子,问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没有理会,却把目光转向如兰。“你是我妈雇来的保姆?”口气中充满着颐指气使,充满了高傲。
“是的!”如兰低低的声音回答道。
中年男子再次上下打量了如兰一番,突然开口说,“快点去开门,给我和莎莎冲杯咖啡去,快!”口气显得不可抗拒。
克莱士咖啡的香气氤氲了半个客厅。自打进了别墅大门,军军似乎变得和中年男子——他的父亲疏远了。军军抱起一大堆积木,跑进了自己和如兰的房间里,跪在地上,认真地开始进行创造。孩子的心灵当然是纯真的。客厅里面的电视的声音也几乎调到了最大,莎莎不客气地脱掉了皮鞋,连同双脚一起放到沙发上。当然,玉腿也有依靠,此时中年男子在抚摸着她闪耀出的腻白,她很惬意,眯缝着眼睛,时而看看电视机屏幕,时而转过身来把红唇印在中年男子的脸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