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一片自落的秋叶(小说)
秋高气爽,天空一片湛蓝。虽是深秋,却一丝儿的风都没有。我横抱着儿子在大树下慢悠悠地走,身子边走边左右旋摆嘴巴里不停地哼着《军港之夜》的曲子,摧儿入眠。
突然,一片黄色的树叶落在身上,本来快入睡的儿子又把眯着的眼瞪得老大,睡意全无。小手捏着叶柄在我眼前一晃,我没理睬,继续哼着曲儿往前走。他就用叶子在我鼻子上又一划拉,鼻子上感觉痒痒的,我把头往上一抬。他“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后他又伸着叶子想划拉,我把脸往上一仰,他没划到鼻子就挺直身又想划。我知道没法让他睡了,就干脆弯下腰把他放下想陪他玩。哪知,他双脚刚触到地上又缩了起来,我只好又抱起他。
每天都有午睡的习惯,本想把儿子哄睡后自己便可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会儿。这下好了,被这一片落叶给搅了。看来今天的午是睡不成了。我真有点憎恨这片落叶,在心里怨道:“无风落什么叶?”
这时,我又见到一片叶子,悠闲着飘落到地面上。看着这片无风自落的叶子在空中飘飘洒洒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我邻居,也是我的启蒙恩师。名叫张寿德。他个子不高,长得清瘦干炼。心地善良,如同他名字一样。我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那时小学是五年制),都是他班主任。那时,学费昂贵。我家兄弟姐妹五人,全在校念书。就靠父亲种几亩薄地打的粮,让母亲在家喂几头肥猪,再养十几只母鸡下蛋卖钱供我们读书。猪一年才出一次栏,鸡蛋那时一元钱可买十二枚。故此,每逢开学父亲就到处求人去学校赊欠担保。等猪出售了才去还学费,而平时的费用就靠鸡下蛋。而我的学费自然是张老师用工资顶我的帐。
农民的收获很大部分取决于天气的风调雨顺。人算往往不如天算。记得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突然父亲病倒,那时还没“新农合医保”,看病全部自掏,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父亲的病又花去一千多元。农民一患病就是双重损失:既掏了家里的老本,还误了农活。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亲刚病好,家里喂养的四头肥猪也被可恶的猪瘟死了二头。母亲含着泪对我说:“天明呀!家中数你最小,今年家中有道坎迈不过,你就暂时不要去上学了,等家里迈过这道坎后,再送你去学校啊!”
当时,我不懂什么是坎。只管听从大人安排便是。第二天,张老师见我没去上课,当天晚上,张老师就到我家对我父亲说:“……天明这孩子,在校成绩最好,而且脑袋也很聪明,接受能力强,将来定有出息,现在他正读三年级,这个年级的知识,是小学知识链中最最关键的一环,若是脱了,以后很难接得上……”
我父亲说:“我是想让他去读,你看我这……”张老师打断话说:“我知道,不就是天明的学费吗?没关系,我担着。等你家这道坎迈过去了,气顺了你再还不迟。”
我父亲说:“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垫交学费呢?你一家老小全靠你一人工资。而且你老婆也是个药罐子。不妥!不妥!”
张老师拉着父亲的手说:“老陈呀,我们是老邻居了,互相帮衬点没什么不妥。我们虽然不同姓,但可亲帮亲邻帮邻嘛!人生在世难免有迈不过的坎。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天明这孩子的学业耽搁不得……”就这样我又背起书包。
我一直很感恩张老师对我的关照和帮助。若不有他,我的人生轨迹可能要重写。
2003年,我师范学院毕业。被分配到邻乡的一个村小任教,也当上了一名教师。不料上班才一个月,家中年迈的叔父不慎摔倒,盆骨摔成粉碎断裂,住进医院,生活不能自理了。我只好请事假回家服侍他老人家。
因我叔父无儿无女,我上高一时,家里就把我过继给他为嗣。我叔父年轻时好吃懒做,虽有一门裁缝手艺。可也是三天打鱼二天晒网。嫖赌消遥无不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酒。到了四五十岁时才与一孤妪捡柴并火。一生没什么积蓄,也没房子,住在祖世爷手上建造的泥坯房里。
叔父经过半个月治疗后。医生说:“现可出院调理了,这么大年龄已不可能全部恢复……”那时,我还没成家,叔父的一切吃喝拉潵全靠我一人照料。有次。叔父便秘,我看他那痛苦样,一时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用手指在他肛门上一点一点抠,抠完了再抱他到轮椅上。
村里人见了都在背后骂叔父:“年少时不争气做人,老了还拖累年青人。这样的人阎王爷早该收走……”
医生交代要他多太阳,对他恢复有利。这天正好日丽风和,我把叔父抱上轮椅推到晒谷场上去晒太阳。突然,接到学校第三次打来电话要我去上课。而且,校长很严肃认真地说:“如再不去上课就准备调换他人。”这时我多想有个分身术,像孙悟空一样,变出两个自己来:一个去上课,一个照顾叔父。怎么办?要工作就得丢下叔父无人照料,要尽孝就得丢掉工作。思来想去,觉得因先照顾好叔父,自己的工作失了,以后可再找。叔父一旦丢了永远也找不回。最后当我准备放弃教师这份工作的时候。邻居张寿德老师找到我说:“天明你现不用去外乡村小任教了,明天你就去我们自家村小上课。”
我喜出望外,因我村小学就在本村,这下工作和照顾叔父两不误了。便惊讶地问:“我们村不是不缺教师吗?”
他语气坚定地说:“少了一个。”
我又疑惑地问“谁?”
张老师“我,退休了!”
“你不是还有二年才到龄吗?”
“我病退!”
我不解地问:“你身体好好的,干嘛要病退呀,这样你会少很多工资的。据说明年一月份又在加工资……”
张老师指了下轮椅上的叔父说:“他不能没有你。再说我也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瞒你说,你考取师范学院的第二年,我就患了一场病,因老师少,孩子没人教,怕误了孩子们的学业和前程,病还没完全治愈就提前出院,上个星期日,我到复查了一下,己转为慢性病了。现在有你们年青人在我该退了。”
“为什么我来你就要退呢?”
“因为你们年青,精力充沛。我人老体弱,精神智力衰退。怕误了孩子……”
这时我才发现张老师两眼深凹,身体瘦弱干枯的象一片秋叶。
我蹲下身,放下孩子,拾起那片刚才飘落的黄叶,徒然产生了敬畏之感:原来无风自落是一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