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约会(小说)
石一坎都快40岁了才正式接触网络,这还是他调进统计局到省财校进修了三个月后才开始的。结业回来他被安排在农业统计科,全科室就有王科长和他,还有一名去年刚招录的大学生。按年龄和资历,他本该是科里的业务骨干,可是他全凭去年换届才当上副县长的妹夫的关照,半年前才从乡镇调进城里来的,他在乡下原来是个教书匠,虽然也教数学但课本上的数字关系和统计学上的数字关系完全是两码子事。好在老婆孩子都还在乡下,他可以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多熟悉熟悉一下电脑,熟悉熟悉一下统计业务,间或也可以挂上QQ玩几把斗地主。
农业科仅有一台七成新的联想586,平常科里用这台电脑最多的是那位刚招录进来的大学生毕业生小姜,除了制作报表,就是利用中午休息时间玩各种卡通游戏或者上网聊天,石一坎的QQ号码还是这位热心的小姜帮忙申请的呢。石一坎在进修时也学过电脑,但他接触电脑时已年龄偏大,总是无法记住那些张牙舞爪的字根,拼音字母也记不全,所以什么五笔、拼音都不会,只好自费卖了块写字板,由此可知他对电脑的认识也仅仅是编编报表,外加上QQ游戏里的那副扑克牌,QQ游戏虽有上百种,但他仅对斗地主有兴趣。
有一天中午,石一坎早早地就去了办公室,看到门关着,石一坎还暗自高兴了一下,因为平时小姜总是中午不回家,现在没在,他当然可以放心乐意的斗一会地主了。谁知扭开门锁就看到小姜触电般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显然没想到石一坎会在这个时侯出现,吓了一跳,石一坎也被他吓了一跳。
小姜第一反应就是手忙脚乱地关屏幕,石一坎看到他脸红筋胀的样子,笑着说,看黄片呀?小姜脸更红了,证明他的推测不错,其实石一坎根本没看到屏幕上的内容,就那么一瞬间,以前在学校他常听到语文老师对一瞬间这个词的解释,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一瞬间的速度。实际上在潜意识里,他也很想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小姜定了定神,然后笑着说我还以为是张科长来了呢。那意思就是说,你石一坎看到无所谓的。说着他伸手重新把电脑打开,屏幕闪现出一幅男女调情的画面,这或许就是黄片中的前戏吧。
你小子一天尽看这些,童子鸡早就破童了吧?大学生故作老练地说,呵呵,我说你也太老套了,这个年代要找童子你上幼儿园去找吧。小姜作出鄙夷的表情接着说,就是上网聊天也能随随便便约个陪床的嘛……
为了证实,小姜开始做示范,打开一个视屏交友网站七弯八拐地进了一个叫“七妹解忧”聊天室。石一坎说,聊天呀,那是中学生才玩的把式。虽然这么说,石一坎对小姜说的那种邀约还是蛮有兴趣的,自从乡下调进城里后十天半月也不能回家一次,他常常都感觉到身体的压抑,再说这种发生在网上陌生人之间的调情他还从没见识过呢。
那个叫七妹解忧的聊天室此刻暴满,仅排队等麦就有好几十人,显示匡里一个非主流女孩正在鬼哭狼嚎地唱着周杰伦的双截棍。以老石当时的认识水平,这些人当然是中学生,要不就是社会上瞎混的。小姜选了一个叫放飞梦想的头像,打了一行字:我很丑的!
石一坎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姜说的倒是真话,他长着朝天的大鼻子,眯眯的小眼晴,还长着满脸的红豆豆,要多丑有多丑。可惜放飞梦想一直没回应,屏幕上别人的对答就象机床上的输送皮带,他的丑很快就被送进了粉碎机里。皮带依旧在转,各种各样的挑逗真是五花八门。小姜开口骂人,狗日的,着吓倒了。他正要换人,突然一个叫温柔宝贝的对他说:我就喜欢丑的!
小姜很快回复道:说说你的理由看?
男女都一样,丑的安全,摆在街上也没人捡。
你这不是捡了吗?
因为我慧眼识珠,捡了就我一个人用,卫生。
你他妈是公的吧?
公的谁会答理你这个丑八怪?哈哈……
石一坎和小姜也大笑起来,小姜笑着说,你看这网上什么货色没有?说归说,那天到最后他也没约出个人来向石一坎炫耀一下,不过聊天室的热闹石一坎倒是亲自领略了,至少让他改变了原来的看法;聊天的不一定都是中学生,而且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什么疯话废话都能讲,没有谁会追究你的责任。
石一坎第一次进聊天室就遇上了隔壁审计局的潘菁,他们虽不在同一个单位,但在同一个楼层办公,偶尔在楼道上相遇彼此也会朝对方点一下头的。石一坎还知道潘菁的老公科技扶贫下到乡镇上当科技副乡长去了。当然开始聊天的时侯他并不知道她就是潘菁,他只不过根据lT地址选择了一个同城的头像发出的交友请求,他甚至都来不及判断对方是公的还是母的,那只是一个叫小草的女性的头像。开始,石一坎是用一大串拼音字母注册的,当小草问他使用的这个网名代表什么含义的时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zhuanhuanchengpin,小草说那意思很暧昧的,于是为了配合小草,他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老牛。
石一坎在办公室里无法和小姜竞争,再说他也不想让自己的隐私给这小青年知道,要想上网唯一的选择只有去网吧。他选择的网吧在一个很偏僻的巷道里,他又选了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然后把自己带进来的写字板软件装在了这台电脑上,接下来的几天晚上他都在这个位置上和小草聊天。他发出交友请求后的笫一句话大家猜都猜得出来:我很丑的!
石一坎从没想过去模仿别人,他只是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既有谦虚的成分也容易引起注意,也许他的运气比小姜要好,他发出这句话后,小草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回复道:知道自己丑还huanchengpin?那是自己网名的后半部分,是什么意思他根本不知道,他是瞎编的。后来他回家查了现代汉语词典,那句话实在太露骨太丢丑,难怪小草回复时还附上一个含羞的头像。
第二天晚上他就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老牛。小草问他怎么把名改了,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写下一行字:那句话羞死人了,再说我想老牛吃嫩草嘛。
屏幕上在他的话发出之前抢先跳出一行字:你到底聊几个人,这么慢?
石一坎只好跟着解释:只你一个,我速度慢。老了嘛。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把我逗硬了或许会快一些。
这句发出去后石一坎的头皮都麻了,后背凉溲溲的,如果换个场景他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曾经为人师表嘛,记忆中他甚至都没跟老婆说过。发出去后石一坎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写的。因为陌生才大胆,石一坎发现自己这么快就被网络异化了,这同时也说明他具备了上网猎艳的天赋。
好在小草没断然拒绝他:我是老女人了啊,已经没那本事了。
石一坎觉得很有意思,无论是这个女人还是这种说话方式。网上聊天就是互相怂恿吧,你挑逗我一下,我再还你一下,因为彼此不认识所以毫不忌惮。
随着聊天的深入,他们涉猎的范围越来越广,甚至那些编造的隐私也被炽热的言词给带了出来,当然,很多话都是说过风吹过,谁也不会去在意。至少那个时侯他们还没有要见面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聊着很开心。每天晚上的时间都这样在愉悦中飞快地过去,到了晚上十二点,他们彼此说声再见,重新收拾好散落的心思约好下一个上网的时刻。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多天,他们都知道了一点对方目前的状况,而且彼此都给对方塑造了一个自以为很理想的形象。可是情况却发生了新的变化;小草有差不多一个星期不在聊天室里露面了,这些天来她的头像一直没有闪亮过。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因公出差了,还是生病了?或者走在街上被疯狂的摩托车撞倒了?石一坎的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存,坐在网吧里变得六神无主了,连斗地主也安不下心来,平时上一整夜网也不会去卫生间,现在差不多一个小时要去两趟了。
石一坎从卫生间回来,发现自己QQ的小喇叭在闪动,他点开一看原来是个22岁的在校女大学生要求加他为好友。石一坎的QQ里唯一的好友就是帮他申请Q号的小姜,他还从来没想过可以用QQ去交朋友,更没有想到会有女孩主动去加他。哼,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石一坎毫不客气地在拒绝理由里写道:我在等人!不一会小喇叭又亮了,这人还蛮执着的。石一坎这个人就是心软,从来都不善于拒绝人,特别是女人,他终于点击了同意。QQ上那个叫彩云的女大学生对他说:你好,可以陪我聊聊吗?
老牛:对不起,我在等一个人,可能没心情陪你。
彩云:网上聊天,和谁不一样?
老牛:不一样,人和人之间是讲感觉的。
彩云:你对她有感觉了?
老牛:是的!这是你们小娃娃体会不到的!
沉默了几分钟,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哈哈,我就是小草,你信吗?
老牛:????
彩云:你的Q号告诉过几个人?如果不认识我会主动加你吗?
石一坎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到脑门,就象一个即将临终的垂危病人突然吃到了灵丹妙药。他可以起死回生了,他可以返老还童了,他真的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青春期,他甚至都无暇去责备小草为什么那多天不露面,而是十分欣喜地迅速写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小草显然也被打动了,她换了自己的Q号登录,并给老牛发过来一段话:对不起,这几天我一直在用妹妹的Q号上网,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看重我!
老牛:我这人很固执的,这是我笫一次上网,你也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女网友,我很看重第一次的,你信吗?
小草:信,我相信!因为早就觉得你具有女人的痴心的。
老牛:这个世界上并没规定只准女人专情啊。那我们见个面吧,那怕只喝茶……
发出这句话后石一坎知道自已犯错了,网友之间见面没有深刻的相互了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不按规则出牌,但他不想就此失去小草,不想再饱受这种等待的煎熬,但小草那边很久都没有动静。
老牛:对不起,我们都还不是很熟,我不该对你这么说。
又过了很久,屏幕上才跳出一行字: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很丑的啊!
老牛:我也不帅呀,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的。
小草:谁一开始不讲点假话?就象我以前就骗你了,我不是31岁,已经36岁了,孩子都上初中了。
老牛:那也还比我小3岁呀,我不在意这些。
小草:我的身材没以前跟你讲的那么好,体重都120了,腰上的肉一坨坨的。
再次相遇,他们终于把原先自己罩在身上的光环一个个地取下来了,逐渐地还原了现实中的原型。有了这个过程,他们才能从虚幻的世界中穿越而出,回到可知可感的现实生活中。
停顿了很久,屏幕上才跳出小草打的一行字:今天太晚了,你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如果明天有空我给你发短信。
笫二天一整天石一坎都魂不守舍地等着手机响,每一次短信的提示音都能让他心跳加速,但不是天气预报就是手机报,直到下午快下班了,连隔壁审计局平时上下班很准时的潘菁都己经匆匆从他门前走过,他仍然没收到小草的讯息。当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办公室时,手机短信声再一次响了,他突然想起刚才潘菁从门前走过时正匆匆地按动手机键盘,莫不就是她?不会那么巧吧?
按照约定的地点,石一坎八点不到就到西门大街三泉茶楼占了一张桌子。小城虽然不大,但茶楼里却早已人头攒动,一对中年男女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从石一坎的桌旁走过,钻进了旁边一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包间里,服务员离开刚一会,屏风后就传出了压抑着的坏笑。哼,他妈的也是搭偏厦的!
石一坎足足喝了一大壶茶,终于等到了九点钟。小草说她要等儿子放晚自习回家她才能出来。出现在面前的小草果然是潘菁,天啊,这可是天天都见面的熟人,平时自己的厚道、老成此刻在她面前已经荡然无存。都是网络惹的祸,如果不是在网上自己绝不会跟她说过那么多疯话废话,现在就等着别人怎么来奚落自己吧,这也算上网聊天该受的惩罚吧。
潘菁也看到了石一坎,她没有立马落座也没转身离去,只是看着脚下的地板淡淡地笑了,她显然也感觉到了眼前的荒谬和滑稽。片刻的尴尬过后她才笑起来,笑是人们沟通的最好方式,石一坎也跟着笑了,他们的笑一开始都很尴尬,但很快就增加了快乐的成分。潘菁终于在对面坐了下来,太搞笑了,太搞笑了,她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说。
就怪我们这个城市太小了啊。石一坎小心冀冀地附和着。
引路的服务员问道:小姐要点什么饮料吗?
不了,不了,坐一会就走。潘菁对服务员干巴巴地说。
看得出来,潘菁今夜刻意装扮过的,贵妇式的发髻高高挽起,脸上扑过淡淡的粉脂,特别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是除了颤动的嘴唇之外最能表达感情的地方,她的一惊一怍、一喜一怒都能在明亮的眼晴里闪现。这是一种成熟的美,绝不是用风韵犹存就可以描绘的。
平时看到蛮老实的,想不到你也这么坏。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善于伪装?潘菁不无调侃地说。
石一坎连忙给她冲了一杯茶,傻笑着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我也不晓得自己啷个坏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