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冬至。胡桂英起个大早，草草地扒了几口昨晚的剩饭，便忙着剁肉拌馅，还叫来丈夫涂大石一起帮忙和面，她必须赶在上午十一点之前把饺子做好，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十点四十五分，胡桂英提着热腾腾的饺子上了七路公交车。七路公交车的终点是市看守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路上她不停地抬腕看手表，今天的这段路特别的漫长，她想快点到终点，又害怕到终点。
　　 十一点十五分，胡桂英从公交车下来，直奔看守所大门，她又抬腕看了下表，自己对自己说了句“幸好还来得及”。经过登记以及层层安检，她终于进到看守所里面，在会客室里坐下，把装有热腾腾的饺子的保温盒抱在胸前，等待他出来。
　　 过了几分钟，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年轻男子在两位警察的看护下走进会客室，进到会客室后，警察给他解开了手铐，然后让他坐在胡桂英的对面。
　　 胡桂英看到男子坐下来，忙站起身喊了一声：“冬雷。”年轻男子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见他嘴稍稍动了一下，低声回声：“妈。”胡桂英把保温盒推到儿子面前，拿出筷子递到冬雷手上，说道：“儿子，今天是冬至，妈给你带饺子来了。快趁热吃吧。”冬雷慢慢打开保温盒，夹出一个饺子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又放回了保温盒，盖上盖子，然后闭上眼，不再让自己的目光与母亲相对。胡桂英抹着眼泪说：“儿子啊，你多少吃一点吧，要上路了，咱可不能做个饿死鬼啊。”
　　 这要放在以前，别说保温盒里这点饺子，就算是按这个份量再来一份冬雷也可以消灭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咽下去。
　　 从接到死刑终审裁定开始，冬雷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任凭监狱管教如何开导都无济于事。不是他惧怕死亡，而是他想到自己死后，就再也不能照顾父母，给他们尽孝送终了，何况自己的死刑判决，让自己死得还有些不明白。他们不是说只是多坐几年牢吗，为啥却判自己死刑立即执行？可是已到了这个时候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再过两个小时，他将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一颗子弹，结束自己年仅二十一岁的生命。怪只怪是自己不争气，不学好让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怨不得母亲，怨不得他们。
　　 “妈，对不起！今生我不能给您和爸养老送终了。来生，我一定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儿子。不孝儿子涂冬雷先走一步了，妈！请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多保重！”冬雷说完站起身扭过头背对着胡桂英，流下今生最后一滴悔恨和不甘的泪水。
　　
　　 二
　　 病床上的男孩被疼痛折磨得在床上翻来滚去，忍不住哼哼起来。涂大石一边为他擦汗一边细声安慰。胡桂英推开门走进病房，心情复杂地低下身，摸摸男孩的头，轻唤道：“冬雨，妈来了。”冬雨听见母亲的声音，这个十一岁的男孩似乎疼痛减少了不少。
　　 胡桂英来到医生办公室，坐在张医生的对面，然后从包里拿出二十万块钱放到桌子上，哀哀地求道：“张医生，我把钱拿来了，请一定要救救我儿子，请立即为他安排手术吧，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的。”说完，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儿子的主治医生张医生面前，泣不成声。张医生立即把她扶了起来，摘下口罩说：“救死扶伤，是我们作为医生的天职，您不必如此客气，快些去收费处缴费，我马上安排涂冬雨的手术。”
　　 胡桂英收起钱，一路小跑到收费处，给儿子缴上了手术费用。涂冬雨在涂大石和胡桂英的陪伴下，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门口，胡桂英和涂大石被护士拦下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推进去，随后“手术中”的灯亮了。
　　 涂大石开始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而胡桂英则不停地为涂冬雨祈祷，希望他能坚强地挺过来。
　　
　　 三
　　 这是一场可耻的交易。
　　 在低矮的平房里，胡桂英刚跨进门，其中一人便发话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胡桂英看着说话的男人，有些怯然地说：“我狠不下这个心，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男人冷笑一声说：“只要你让涂冬雷在接下来的庭审中翻供，承认那一刀是他砍下去的，那么我身边的这包钱就是你的，你就可以拿着这些钱去救你的小儿子命了。而且我还调查清楚，涂冬雷并不是你亲生的。”男人说完拍拍身边的手提包，等着胡桂英的答案。
　　 胡桂英的面露难色，小儿子冬雨命悬一线，急需这笔钱做手术才能救命，但这样一来，就得把大儿子冬雷给……男人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另一个男人对胡桂英说：“胡桂英，你不要犯糊涂啊。难道你放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命不救，看着他被折磨而死，你还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吗？”
　　 “对对对！拿非亲生儿子的命换亲生儿子的命，这个帐你应该还是会算的吧？二十万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了它你不但可以救回你自己的儿子，还能剩些安家费的。”先前的男人随和着劝说胡桂英。
　　 胡桂英盯着那包装满钱的包包，陷入沉思。
　　 那是十八年前的那年冬天，天出奇的冷，还没到十一月就下过好几场大雪了。胡桂英和涂大石结婚已经三年，但她的肚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两边的老人天天催着要抱孙，两夫妻以为自己不能生育了，便准备到福利院去领养一个孩子。
　　 当他们走进福利院，一下子就被躲在墙角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子吸引住了。这个不到三岁的小男孩看到胡桂英走近他，他立即破涕为笑，他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非常可爱。夫妻俩当场决定领养这个男孩。他们办好了相关领养手续，领着这个孩子回了家，给他取名“冬雷”。
　　 冬雷一天天长大，天天缠在胡桂英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一会没看到胡桂英就到处找妈妈。胡桂英也视他如己出，当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一样，从没亏待过他。
　　 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运气来了，六年后，已属高龄产妇的她居然意外怀上了，十月怀胎，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夫妻俩给他取名“冬雨”。冬雨的到来并没有减少对冬雷的爱，冬雷对这个弟弟也非常喜欢，只要一有空就会逗他玩。上学时，只要有人欺负冬雨，冬雷都会挺身保护弟弟。
　　 “我们资料都弄好了，就等你一句话，成还是不成？不成你小儿子就等死吧。李哥，我们走吧。”先前的男人黑着脸，显得极不耐烦，和被称作“李哥”的男人收起钱包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同意，我同意……”胡桂英哭着接过装有二十万现金的包，两只脚却像灌钻般挪不动步。
　　
　　 四
　　 家属会见日。胡桂英拿着电话和隔着玻璃的涂冬雷通着话。
　　 “儿子，你救救你弟弟吧！他快要病死了。对方说了，只要你承认那刀是你砍的，他们就会出钱给你弟弟看病，你只不过会在牢里多呆两年，但我发誓，你等出来，我一定让你弟弟记住你的好。”
　　 涂冬雷想起了案发的那天晚上，天下着小雨，他和几个朋友在一家排档吃夜宵，因其中一个朋友与邻桌的三个年轻人发生口角，两拨人进而相互推搡，发展到群体互殴，混乱中，不知他的朋友中谁从夜宵店里拿出一把菜刀，趁着场面混乱，对着对方一阵乱砍，等他看清时，对方已全部被砍倒在地，地上鲜血顺着低处流了一地。他的那些朋友全部四散逃跑，现场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不过他的朋友们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赶到的警察全部抓获。
　　 第二天，涂冬雷从警察的口中得知，昨晚他们的群殴，造成对方三人一死两重伤的严重后果，死者的致命伤是被菜刀砍中脖子，致失血过多而死。
　　 涂冬雷看看面前的母亲，额角已冒出几根白发。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和无知，造成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想到日夜操劳的父母，想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的冬雨，自己多坐几年牢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含着泪默默地点点头，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五
　　 涂冬雨顺利地做完手术，手术很成功，很快就可以康复出院。
　　 胡桂英拿着涂冬雷的相框小心地擦拭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照片上儿子那张阳光英俊的脸给擦花了。突然，从相框后面掉出一本东西，她弯下腰准备捡起来，伸到半空的手却僵住了，她看到“领养证”上面那张稚嫩的小脸，顿时心如万蚁钻心般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