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那个敬老院里的老爷爷,使我的小侄女对音乐有了一层更深的理解。
每个星期的周六和周末,小侄女都要去一家歌舞培训班学习唱歌。培训班的地点在郊区,紧挨着一家敬老院。小侄女他们这一群学员,经常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去敬老院免费演出,他们称之为“义演”。这是一群有爱心的孩子,他们把老人们当成自己的爷爷奶奶,卖力的为他们唱歌、跳舞,为他们带来了不少温暖、欢乐。
那天,小侄女在唱完一首歌后,被一位白头发、长相慈爱的老爷爷笑着拉到了一旁。老爷爷同她交谈了起来。
“小姑娘,你唱的是什么歌啊?”
“《宁夏》。”
“你唱得真好。爷爷说一首歌,不知道你会不会唱?”
“爷爷,什么歌啊?”
“《在那遥远的地方》。”
“爷爷,这个我会唱。”
说完,小侄女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蓬,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老爷爷凝神听着,眼睛泛红了。
从那以后,每次小侄女他们去“义演”,这位老爷爷都要单独同小侄女聊上几句。老爷爷人很好,小侄女很喜欢他。
一来二去,两人竟然熟了,成了忘年交。有时,小侄女空闲的时候,还会独自一人跑到敬老院,看望老爷爷,和他一块儿玩。
有一回,在一个周末的早上,飘着雪。小侄女一个人去看望老爷爷,想和他一块儿堆雪人。
到了之后,一位老大娘告诉小侄女,老爷爷不在这儿,他生病了,在附近的区医院住着呢。小侄女吃了一惊,二话不说,就要朝医院跑去。老大娘急忙喊住她:“小姑娘,你连他住在哪个病室都不知道,咋能找到他呢?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在医院二楼,208室。”“好的,谢谢奶奶。”小侄女一扭身,飞奔出去。
病房里有些阴冷。老爷爷脸色出奇地惨白、憔悴,却仍挂着微笑。看到老爷爷这副病容,小侄女有些心酸,叫了声“爷爷”,溢出了泪。
“傻孩子,哭啥?过来,爷爷给你擦擦。”小侄女把小脸凑了过去,老爷爷用纸巾擦拭着她眼里的泪水,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腮帮,逗她笑。小侄女却笑不出来。老爷爷于是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小姑娘啊,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爷爷让你唱的那首歌吗?”
小侄女点了点头。
“小姑娘啊,爷爷日子不多了,咱爷俩儿有缘分,今天咱爷俩儿好好唠唠,是这样的…小姑娘啊,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在文工团唱过歌啊,那时,爷爷唱的可好了,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大家都叫我‘歌王’,我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我的恋人,年轻漂亮的小芸,也是唱歌的,和我在同一个文工团,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那时,我们一块儿嬉戏、捉迷藏、偷玉米,她还喜欢唱歌给我听,她唱的最多的(也是我唱的最多的),就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那段日子,真的是这辈子最美丽、最难忘的日子啊…后来啊,她被迫害致死,在那动荡的年月里,有什么公理可讲啊?我也不再唱歌了,把梦想,同初恋,一同埋葬在了那段时光里……如今啊,我的病越来越重了,我的日子不多了。老年人喜欢回忆,只要我晚上睡觉一闭眼,就会想起自己年轻时想当歌唱家的梦想;眼前也会出现小芸的样子,耳边就会响起她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她的样子、她的歌声,到死也不会忘了……”
小侄女仔细听着。尽管她听的不太懂。
“小姑娘啊,”老爷爷接着说,声音更低了,“再给爷爷唱一回,好吗?你的声音,清脆、明净,和小芸年轻时挺像…再唱一次啊,‘在那遥远的地方’,这可能是爷爷最后一次听了……”
小侄女唱了起来。声音稚美,婉转动人: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蓬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
老爷爷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跟着轻声哼唱着,哼唱着,把头慢慢仰过去,仰过去……
窗外,雪花飘舞,把这世界,染成一片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