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婆，你别走
　　
　　 山很高
　　 隐没了山脚下破旧的木屋
　　 看不清人的影子
　　 所有，都朦胧
　　
　　 改革春风吹绿了大地
　　 唤醒勤劳者的心
　　 外婆和他的独子
　　 盖起了新屋——砖砌的平房
　　 笑声和泪水充满新屋的每个角落
　　
　　 河里筑起了水坝
　　 孩子们好奇
　　 扔下稻草，人可以躺在上面浮游
　　 像一张暖床
　　 看着蓝天，白云和飞过的小鸟，美妙暇想
　　 片刻，水浸没了稻草
　　 一阵惊叫后
　　 坝上回归平静
　　 水坝上，浮出苍白的脸
　　 有一张脸，外婆熟悉
　　 是她的第二个孙子
　　
　　 舅妈怨声很大
　　 谩骂声惊动了忠实的狗
　　 天凉了，天亮了，泛起了白
　　 外婆的嘴角也泛起白色的唾沫
　　 “敌敌畏”在她生命中画了一个句号
　　 空瓶在她手中紧握
　　
　　 那一年，我刚参加工作
　　 所以，我永远记得
　　 外婆走了二十八年
　　
　　 她上山的那天
　　 我看了最后一眼
　　 很安祥
　　 瞎了一只的眼睛
　　 我清楚看见还有丝丝泪的痕迹
　　 嘴角是带着微笑的
　　 母亲拍棺悲痛欲绝
　　 外婆呀！你干嘛这么傻，好日子来了呀！
　　
　　 多年后，所有的结都让时间打磨的一干二净
　　 舅舅又盖了新屋——三层楼的小洋房
　　 外婆住的那间没拆
　　 平房和楼房很不协调，特别醒目
　　 却，紧挨着
　　
　　 旧屋有一张老式的床
　　 床体上雕刻绘画着荷花绽放，鸳鸯戏水
　　 近百年的老床！
　　 我眼前出现她在床上哄我入睡的笑容
　　 我眼底看见她从床底下拿出干拌的酱果
　　 我果真听见她在给我哼唱童谣吗？
　　
　　 时间久远，外婆，你走了很久
　　
　　 二、舅舅变了
　　
　　 外婆随风飘走后
　　 舅舅丢了魂，像木头人
　　 一言不发
　　 拼命地干活
　　 疯狂地在山上奔跑
　　 影子惊飞了鸟
　　
　　 家，死寂一般
　　 舅妈哀求，无论她这么做，这么说
　　 无济于事
　　
　　 母亲心急如焚
　　 抚摸着他的肩膀说:弟弟，不怪谁，不怨娘。她心里苦，我的爹，你的爹，都早早离她而去。她累了，娘想歇会儿。
　　 舅舅缓缓地抬头，看着母亲
　　 “哇”地一声，孩子一样，抱着母亲痛哭:
　　 姐姐，我难受，我心里难受呀！
　　
　　 又传来一阵哭声
　　 是舅妈的
　　 她是哭自己，还是哭亡灵，还是哭生活？
　　
　　 三、那一天，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那一天，母亲说去乡下外婆家办点事
　　 我从她的眼神中看见忐忑和惶恐
　　 我有种预感:出事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三天，我愕然地走进了灵堂
　　 黑漆漆的大棺材那么醒目
　　 活生生地跃入我的眼帘
　　 那一刻，我宁肯不相信我的眼睛和预感
　　 前一阵子，都好好的
　　 我从微薄的工资里让母亲给外婆捎去了十八块钱
　　 母亲还说外婆咧着嘴笑，开心极了
　　
　　 棺材盖让想看她的人摞开
　　 寿衣，寿鞋，瘦脸，深陷的眼窝，深陷的嘴巴……
　　 我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
　　 可却捂不住掉下的泪
　　 我去了外婆住的屋“呜呜”地哭
　　
　　 老床的地上放着一双小脚的黑布鞋
　　 一只朝南，一只朝北
　　 床脚下放着一个土罐
　　 那是外婆做干拌酱果用的
　　 小心翼翼地打开
　　 闻到了李子的香
　　 耳旁仿佛听见外婆在轻语:孩子，想吃就吃吧，甜着呢。
　　 那一刻，泪水成线地落入土罐
　　 我拿起一个李子往嘴里塞
　　 连肉带核，全部咽入腹中
　　 我似乎在酸甜的李子身体里
　　 感受到了外婆的气息
　　
　　 手颤抖地准备摆好那双小脚的黑布鞋
　　 母亲进屋说:华儿，由它去吧，那是外婆的想法。南北方向是你俩个外公安息的地方
　　
　　 那一天，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亲爱的外婆，你的过去真苦
　　 你累了，尊重你的选择
　　 那就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