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赏析】朱耷《荷石水禽图》和苏轼《惠崇春江晚景》比较鉴赏
早就对朱耷的《荷石水禽图》有兴趣,偶然的机会,因为画中的水鸭,想起苏轼的诗歌《惠崇春江晚景》。一诗一画,本属于两种艺术范畴,但画和诗里面都有水鸭,本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幅画和一首诗,便有了彼此可以关联的一点媒介,也就有了将二者做比较鉴赏的切入点。
先说朱耷的《荷石水禽图》。
首先,从创作手法看,这是一幅写意画,用水墨和线条构造形象。用笔简练,布局疏朗而又严整;用墨恣纵,浓淡交融,又极富层次感;线条勾勒粗犷奔放,圆转自如;造型夸张变形,却又和谐统一。在画面的下方,横卧一顽石,在它的上面蹲着两只水鸭,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一只伸长脖子向上望着,一只相向而立,静静地站立着。画中的荷叶数柄,从不同的角度向画面中伸出,有浓有淡,形态各异,错落有致。一枝含苞待放的花苞从花叶丛中钻出,显示出盎然的生机。整幅画面的构图互相呼应,动感十足。
从画作的内涵和所传达的意趣看,这又是一幅典型的文人画,变形取神,以形写情,具有强烈的抒情性,表达着极强的个人情感色彩。画中最生动传神的造型有两处。
一处是水鸭的眼睛。一圈一点,眼珠顶着眼圈,活脱一幅白眼向天的景象。让人想起阮籍的“青白眼”。从中可以读出面对纷纭乱世,家仇国恨,朱耷睥睨的冷眼和桀骜不驯的姿态。
一处是图画上方的那枝荷花箭。中国传统文人绘画中,以荷花象征清纯高雅的君子之风,已蔚然成风,在朱耷笔下,似乎又有其特殊意蕴。荷花枝昂然挺立,如君子挺直孤傲之风骨。唯一一朵荷花苞含苞待放,既契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花未开满月未圆”的含蓄内敛的审美情趣,也许还隐约表达了一种意愿:暂且隐忍一时,等待时机,一旦机缘来临,其生命之花将轰然绽开。
朱耷本是明末王孙,1644年(甲申年)清兵入关,明朝覆亡,给他带来了国破家亡之痛。入清后,隐姓埋名,削发为僧,遁迹空门,隐居山野。他所处的时代和他的遭遇,造成了他的艺术是“墨点无多泪点多”的情调。他虽然“泪点多”,但读书人清高孤傲的精气神并没有消减一分。辛苦遭逢的磨难,使他文人的风骨愈挫愈硬,雨打飘萍的摧残,使他身上的高洁本色愈洗愈纯。他用昂然挺立含苞欲放的荷花象征自己的君子风骨,他用白眼向天的水鸭表达“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和“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浩然正气。让我们不由不想起“董道而不豫”的屈原大夫;不愿向乡里小儿低头,挂冠而去,回归乡野的五柳先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青莲居士谪仙人。他用自己的画作,为中国古文人的风骨增添了又一根坚挺的脊梁。“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达者有担当,穷者有骨气,即使在艰苦卓绝之中也坚持独立人格而独善其身,朱耷就是要以自己的画作张扬中国文人的这种傲然骨气。
而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是只有四句的七言诗歌,全诗如下: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萎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苏轼借助语言载体,通过文学语言的描述,形象再现了画面内容。展示了画面靠色彩、形态、位置、数量、体积等所展现的桃花盛开、春江溶漾、竹外桃枝、水上鸭群、稠密芦蒿、细短芦牙,这些都是视觉所见。而苏轼的诗却还写了要凭触觉才能感到的水之“暖”,要用思维才能想出的鸭之“知”,要靠经验和判断才能预言的河豚之“欲上”。诗歌正是借助这些想象和联想增加了生机和情趣。
苏轼虽然人生坎坷,因官场险恶屡遭贬黜,但他“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世事通透,心境旷达,运物自闲,圆融豁然。诗中所流露出的,不仅是他对大自然物象美的赞叹,还有他乐观畅达的情绪表露。他诗中的水鸭,有纯熟的生活经验的积累,有敏锐的感知能力,有精确的判断能力。我们在“先知”“春江水暖”的水鸭身上,隐隐约约,似乎可以感知苏轼对世事变幻通达了然的心胸,也可以瞥见苏轼那超然物外潇洒淡泊的身影。在纷纭变幻的世事苍茫之中,人格完整,心灵自由;在跌宕多舛的官场起伏之中,操守不移,心绪平和,这种参透世事,超然物外的处世态度,是中国古文人身上另一种风骨的体现。这种情怀,我们可以从庄子逍遥出世的哲学思想那里寻找到精神源头。
同一种物象,同是水鸭,因绘画人和诗人的心境不同,便有了大相径庭的意趣和情感寄托,一暗中寄寓清高孤傲的气节,一委婉表达通透豁达的胸襟,恰是中国古文人精神风骨的两个重要的元素。
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本是题在惠崇所画的《春江晓景》上的,可惜,惠崇的《春江晚景》画作没有保留下来,倘若画作流传至今,又会给我们留下比较鉴赏的更好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