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平老两口的为人，在赖尾庄提起，个个都又竖大拇指又点头，没得说的。
　　 举个例子。本家侄子进财、进宝弟兄俩打小没了父母，不说吃饱穿暖，就是成年后的置家业娶老婆，桩桩件件，都离不了年平老两口的热心帮忙。
　　 进财见人就笑，嘴上“爷、婆、叔、婶……”叫得亲。家里有什么重活，年平老婆子喜欢叫进财来做。他也总是乐呵呵地，甩开膀子，不惜力气。
　　 进宝也还可以，就是冷了些，跟人显生分、隔阂。不过这小子对年平的味口。每年冬腊月，进宝就进山打野味，提回来三两只野兔子，更多地的在别庄上偷来的鸡啊鸭，拿来孝敬年平。叔侄俩围着火炉子吃肉喝酒，亦民亦匪，真叫痛快！
　　 原以为是过不完的好日子，年平却在春上出事了。脑干出血，说走就走。临走前已不大能说话，断断续续地交待老婆子：“……还有，进财那里……去年他说要给媳妇买……买……从我这里借了八千块钱。”
　　 老婆子悲痛不已，泣不成声：“老头子，别说了，歇着点啊……”
　　 “我怕你……没跟你说。还有……进宝，我晓得你不欢喜进宝，进宝也……”年平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后来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地，这句半截子话也没有说完。
　　 办丧事的时候，年平的儿女们多年在城里生活，对庄里的人情世故不熟，幸好有进财里里外外招呼着。年平老婆子看他忙进忙出，十分感激，暂时忘了他跟老头子借钱的事。照说按庄里的规矩，欠债的肯定是要在人闭眼前把钱给送来的：若实在困难，言语一声，也是要的。
　　 事情办完，家里只有年平老婆子一个人了，有事没事她就在心里琢磨了：这进财晓得年平借钱给他是瞒着我的，想昧了这八千块钱？他也不像那样的人啊？还是……他真忘啦？也说不过去啊，哪有跟人借这么多钱不记得的？
　　 找进财问问去？也不妥，万一他记得，是真手头紧，想着以后还，那自己不是小人了吗？再说，儿女们不在身边，往后有个啥事，还不得喊进财帮忙？
　　 可年平老婆子心里还是堵得慌。
　　 这天，年平老婆子刚刚躺下要睡觉，外面有人敲门。“谁呀，这么晚了？”
　　 “婶，我。”
　　 年平老婆子心里一喜：进财来了，这个时候来，怕是来还钱的。算这小子有良心。
　　 开门，却是进宝。
　　 年平老婆子心一沉：完了，这小子，又去哪里偷鸡摸狗让人盯上了，跑这儿来避风头。唉，都怪死老头，把他给惯得……
　　 “婶，给你，一万二，年前跟叔借的。叔走得急，我手上没钱，不好意思跟你说……这几天睡不好觉。这不，跟我哥借了八千块，凑够了，先还给婶。”
　　 “婶，你烧纸钱给我叔时，别忘了跟他说一声啊。”说完这话，进宝松了一口气，像刚卸下一副千斤重的担子。
　　 年平老婆子一时心绪复杂，竟泪眼盈眶。她拍着进宝的肩，说不出话。心里却反反复复一句话：进财这小子，进财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