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我的生活故事”征文】我的叔叔于乐(小说)
“再来一局!”叔叔浑身都在发抖,但是这句话却没有发抖。
“先把钱算清了再说。”孙小个子不慌不忙地说。
“我还能欠你钱?我家是万元户,有的是钱!”
“你还以为你是万元户啊?”孙小个子捏着手里的一沓欠条,“这里差不多有两万了。”
叔叔的头脑“嗡”的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孙小个子、瘦子、胖子架着叔叔来到我们家商店,爷爷和爸爸都在店里。叔叔被架进家门,瘫在了地上。
“怎么了老二?”爷爷和爸爸走了过来。
“于老板,我们把账结了。”
“什么账?”
“你家老二在我那打麻将,输了钱,给我打了欠条。”孙小个子把欠条凑到爷爷的鼻子前。
爷爷伸手来夺,孙小个子一闪:“这我都算过了,一共两万五。你拿一万块钱现金吧,剩下算我吃点亏,就把这商店抵给我算了!”
爸爸冲上去正要发作,那胖子挡在了爸爸面前。
孙小个子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了?你们老于家输了钱想赖账?”
爷爷整个头都红了,冲到叔叔面前,一把揪起叔叔,顺手一个耳光:“混账东西!你……你……”爷爷突然松开了叔叔,仰面向后倒去。
“爸爸!”叔叔抱住了爷爷,爸爸也跑上去抱住爷爷,将叔叔推到一边:“滚!这不是你的家,给我滚!”叔叔眼睛里噙着泪,望了望爷爷和爸爸,转身跑出门外……
我们家答应了孙小个子的所有要求,商店没了,存款没了,那个“首富”的神话没了,我家倒退到了农民阶级。爷爷没过多久就过世了,叔叔那天被爸爸赶出家门再也没回来,奶奶病倒在了床上。那时候已经兴起了进城务工的热潮,爸爸也想进城打工赚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但是爸爸没娶老婆,家里久病在床的奶奶没人照顾,所以放弃了出门打工的念头。爸爸独自在家里做着农活,照顾着奶奶。
大概过了五年,叔叔回来了,是被派出所送回来的。叔叔犯了盗窃罪,被关了几个月,出狱后被送回了家。
“你还有脸回来?这些年长了本事啊!”爸爸那张沧桑的脸,充满憎恨。
叔叔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满不在乎:“别说那些了,我回来是想看看妈妈的。还有,爸爸的老坟在哪里?”
“你害得这个家还不够吗?”爸爸推搡开叔叔,“滚!这不是你的家!”
叔叔朝爸爸瞪着眼:“我怎么害这个家了?要不是我们家运气好,挖到了铁砂,我们和现在不还是一样吗?还不是要做农活?我输了家里的钱是不对,爸爸的死和我有很大责任,我也承认。但是我们是兄弟啊,这也是我家,里面的也是我妈妈!”
“滚!”爸爸怒吼着,“这不是你的家,给我滚!”
“好,”叔叔一撇嘴,“虽然你不把我当兄弟,但是我不会不认你这个兄弟。我们家的东西,我会拿回来,一分不少的还给你。”说完,叔叔头也不回地向商店走去。
“哎呀,这不是于老二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孙小个子笑嘻嘻地迎过来:“你把这当成自己家就行了,吃的,喝的,商店里所有东西你随便拿,不用偷!”
叔叔“哼”了一声:“矮子,我不是来偷东西的,就你这店里的东西,我还看不上!我就是有点烦闷,想和你赌两把。”
这时的孙小个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孙小个子了,他现在已经是当地远近闻名的老千。当地没有人能识破他的千术,也没有人敢和他赌钱。
上一次叔叔和孙小个子赌钱的时候,最大面额的人民币只有十元,这次已经有一百元的人民币了。叔叔把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拍在孙小个子目前:“玩牌还是麻将?随你选!”
孙小个子一脸不屑:“我们就两个人,就玩牌吧。”
第一局叔叔赢了,叔叔把赢的一百块和自己原先的一百块推到孙小个子面前:“接着来啊!”
孙小个子的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做为老千的他感觉到了叔叔在出千,但是他却看不出叔叔是怎么出的千。这样的千术,不禁令孙小个子心麻肉跳。
叔叔赢了第二局,把钱又推到孙小个子面前,开始第三局。紧接着开始了第四局,第五局。孙小个子面色惨白,接连输了五局,输了三千多块钱,他依旧没能看出叔叔所耍的手段。
孙小个子颤颤地说:“于二哥,今天就玩到这里吧……”
“嘎吱”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扎在了赌桌上:“不玩了?你这混蛋害得我一家人多惨你心里还没有数吗?当年你出千害我输光家产,把我爸爸气死,害我妈妈病倒,害我被赶出家门,害得哥哥不认我。你现在这一句‘不玩了’就想了事,你觉得可能吗?”
孙小个子见状,“噗通”一声跪在了叔叔面前:“于老板我错了,当年我混,一时财迷心窍……”说着对着叔叔大哭起来。
“滚远点!”叔叔一脚踢开了腿边的孙小个子,“看在我们同村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当年你怎么骗的我,就怎么给我吐出来。那一万块钱,还有商店,还给我家!”
“好好好,就这么办……”孙小个子给叔叔扣着头。
那天,孙小个子将骗我们家所有的财产都还给了爸爸。但是叔叔没回家,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爸爸再次接手那一万块钱和商店时,风光早已不再当年。村里的青壮年都出门打工了,只留下孩子和老人在家里,龙河街上早已开了很多家商店,我家的商店也不过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商店。虽然如此,但是开商店比做农活的收入高得多。爸爸用那一万块钱治好了奶奶的病,娶了老婆,先后生了哥哥和我。
和大多数父母一样,爸爸妈妈也操心着孩子们的家庭和事业。哥哥大学毕业后娶了一个合肥的姑娘,并在村里谋了一个职务。迫于嫂子娘家的压力,爸爸妈妈决定给哥嫂在合肥买套房。
爸爸妈妈为哥嫂选的房子,在合肥市的二环内。开盘那天,爸爸妈妈带着首付款去了。因为当时正值暑假,我也跟过去凑热闹。哥哥在村里上班,嫂子看着家里的商店。
那时候的合肥正处于全面大开发时期,还没有现在那样繁华,但是房价却不便宜。开盘仪式上,开发商上台致辞。那开发商是安乐房产公司的董事长,西装革履,戴个眼镜,梳着个油光发亮的二分头。只见他满面春风,眉目间竟与父亲惊人的相似。说实话,我当时真有点恨我爸爸为什么不是他。
那董事长上台讲话还带着一个妙龄女郎,那女郎与他靠得很近,举止间甚是亲密。那女郎看样子只有二十多岁,长发飘飘,神采奕奕,那应该是我到目前为止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没有之一。那时候我刚上初中,情窦未开,或者是情窦初开,看到她,不禁心里为之一荡。
董事长讲完话,带着那女郎走下台。妈妈分别捅了一下爸爸和我:“没见过女人嘛!有什么好看的!”
爸爸回过神,那吃惊的样子,下巴都快掉了下来:“那个人好像是我兄弟……”
“哪个人?哪个兄弟?”
“于乐……”爸爸叫喊着,朝那董事长跑过去。那董事长回过头看了一眼爸爸,转身加快了脚步。爸爸追进售楼部大楼,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将爸爸关在了外面。
我和妈妈也跟了过去,妈妈指着爸爸骂道:“你瞎叫唤什么啊?人家是董事长,怎么会是你弟弟?人家叫承天酬!”
爸爸脸色悲凉,我们一家去排队交首付款。快轮到我们的时候,那女郎走过来,对爸爸小声道:“你们先不要交首付款,董事长找你,跟我来。”我们一家人都跟在那女郎后面,那女郎朝我们一挥手:“你们留步。”那女郎将爸爸带进董事长办公室,自己在门外等候。我和妈妈坐在售楼部大厅的椅子上,等着爸爸。
爸爸走进办公室,叔叔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抽着烟,见爸爸来了,指着面前的沙发:“坐吧。”
爸爸坐下了,叔叔朝爸爸递去一根雪茄:“抽烟。”
爸爸一摆手:“儿媳妇怀孕了,我把烟戒了。”
叔叔收回了雪茄:“妈妈,你妈妈还好吗?”
爸爸有些不自在:“挺好的,身体还不错。”
“你有几个子女?”
“两个儿子。”
“我给你两套房子吧,现在社会养两个儿子不容易。”
“你有几个孩子?”
“我没结婚,也没孩子。”
“没孩子?”爸爸先是一惊,然后是一喜,“那让我的两个儿子认你做干爹吧。”
“不行,”叔叔脸色一变,态度非常坚决,“我们不能相认,送你房子的事也不能对别人说,包括你的妻子、儿子。”
爸爸有些失落,虽然不知道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感觉到,听叔叔的没错。
叔叔说:“我现在叫承天酬。”
爸爸打趣道:“你现在都这么有钱了,还成天愁什么啊?”
“你是不会懂的,”叔叔抚着爸爸的肩膀,“你们羡慕我这样的光鲜,但是我羡慕的是你们这样的人。吃得下饭,睡得好觉。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心中有着小目标,简简单单地奋斗着。”
爸爸从办公室出来,同样是那女郎带着我们去签了购房合同。我们一家人对董事长送我们两套房的事欣喜若狂,爸爸似乎并没有我们那样兴奋,甚至似乎还有悲凉和失落。爸爸信守诺言,那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们实情。
对于董事长送房的事情,爸爸解释说:“董事长见我和他长着很像,听说我有两个儿子,就送了我家两套房。但是这个不要对外面说,如果让所有都知道了只要和他长得像他就送房子,那他的房产公司也不用开了!”
虽然爸爸的这样的解释让我们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们还是接受了爸爸这样的解释。毕竟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有钱人的想法和我们肯定是不一样的。新闻不是还报道说,一个和马云撞脸的男孩,受马云的资助而致富了嘛!既然爸爸和那董事长撞脸,那送我们两套房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一天我突然在手机上看到了一条新闻,说是几十年前的一个抢银行大盗,变身成房地产大亨,现被逮捕。那个抢劫银行的大案可真是非同小可,直接影响到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使得当时的国务院总理下达了批示。
我觉得这条新闻挺有趣,晚上吃饭时说给了家人听。
爸爸也来了兴趣:“那人什么名字?”
“我看看啊,”我翻着手机,“叫——承天酬。”
“叫什么?”爸爸端着的饭碗摔到了地上,我们一家人都吓一跳。
我愣愣地说:“承天酬。”
爸爸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磞了出来,面部肌肉抽搐着,瘫回到座位上。
“怎么了?”妈妈上前关切道。
爸爸的眼睛湿润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是你们的叔叔,我的弟弟,你们的亲叔叔!”爸爸趴在饭桌上,捶着桌子:“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当年是我把他赶走的……是我害了他啊……”
为了避免叔叔送我们的房子被没收,我们没有去监狱与叔叔相认。叔叔也应该没有向警察说明自己的家庭背景,警方也没来找过我们。
那条叔叔被逮捕的新闻,是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叔叔的最后的消息。后来我经常在网上查阅那条新闻,可是那条新闻再也没有了后续。谁也不知道叔叔后来的结果怎么样了,被枪毙了?还是判了无期?
每当我想到我叔叔,心中都不由地生起怜悯之心。那“一元哥”长得很像我叔叔,所以虽然我知道他是骗子,但是我每次都会给他钱。
于亦然的故事说完了,我们也下车了,我和他各自回了家。他的故事令我很受感触,没想到他的那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心境,竟然来自于他那只见过一面的叔叔。
我现在已经走进了大学,始终在为心中的那个考研梦而奋斗着。虽然我不能分辨出我与于亦然所选择的路谁更有意义,但是这至少是我的选择。我想所谓的意义,就是在奋斗中获得的吧。虽然我和于亦然的追求不同,但是我们都在奋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