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念】还原油灯那片情(散文)
听年迈的母亲喋喋不休多次唠叨,我呱呱坠地的那天晚上是个月黑头,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屋外呼啸的山风拍打着门窗和土屋里那盏煤油灯的亮光一闪一闪的凑着热闹,陪伴着父母喜得儿子的喜悦。那天晚上,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初识人间烟火的那一抹微弱的光亮就是煤油灯了。从那时起,我一步步走向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历程,是煤油灯照亮了山村漆黑的夜晚,是煤油灯陪伴着我度过了艰难的岁月。
煤油灯是那个时代的产物,维系着农村老家八十年代末期以前唯一能派上用场的照明宝贝,发出的光亮如胡豆粒般大小,看起来昏黄暗淡,却是我们山村农家夜晚不可替代而唯一能够与黑暗抗衡的照明用具。父母每天晚上操持家务靠它,我和妹妹弟弟的读书写字靠它。
煤油灯的宿命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退出家乡历史舞台的。在我的记忆中,它的衰败过程却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革命。曾经我在八六年写过一篇新闻稿刊登在市级党报上,题目为《这里的沼气灯代替了煤油灯》,报道了碧溪村大力发展沼气代替照明的新生代革命。可是,相隔不到三年的一九八九年,煤油灯和沼气灯双双退出家乡舞台,让电灯替换了煤油灯和沼气灯,煤油灯的宿命也就终结在八九年的秋天。
二十八年过去,在明亮亮的电灯照耀下,我一路见证了家乡的社会经济持续发展,城乡面貌的焕然一新。对我来说,不管是在区乡,还是现在的新闻工作岗位,只要每晚一坐在电灯下打开电脑的间歇,脑海里就浮现出与煤油灯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让我挥之不去,记忆深烙。
我家的煤油灯小巧玲珑,是父亲用蓝墨水瓶做的,那散发着煤油味道的小油灯,照亮了过去乡村寂寞的黑夜,照亮了父母持家的忙碌,照亮了劳碌后父母的家长里短,照亮了我一段一段成长的路。那时的煤油十分紧俏,凭票限量供应的早期,父母把灯盏的亮度调到极低,害怕那晚而因缺油失去了这一丝微弱的光亮。
每到山村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窗口闪烁着一朵朵若隐若现的小亮光,像山间一只只萤火虫在飞舞。每天的晚上,油灯见证了我懵懂的童年、淘气的少年、求知的青年时段。无论是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风雪交加的黑夜里,只要有油灯的闪烁相伴,有父母灯下的呵护陪伴,家里的黑夜总是弥漫着温馨与幸福。
与煤油灯相处的日子,父亲和母亲总是谁先回家就急忙划燃一根火柴,点燃油灯,霎时,如胡豆粒般大小的火苗便窜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便扩散出亮闪闪的光芒,亮堂着土屋里的世界。父亲忙着编织箢篼,母亲忙着烧火煮饭。待吃过晚饭,油灯成了我和弟弟、妹妹的专属品,油灯放中央,围坐在靠墙的一张大方桌旁,伏在桌子上专心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母亲读过初小,担任过生产队的记工员,一旦忙完家务事,就站在我和弟弟妹妹旁边,指点着我们识字写字,为我们削铅笔,抽我们背诵课文。那时,我和弟弟、妹妹都很规矩,从不大声喧哗,从不产生过激的争夺,都担心把灯吹灭了或把油灯掀翻了,让父母生气。
每当夜深人静,我爱悄悄把油灯端进床铺,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拿着《小英雄雨来》、《西游记》等连环画本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为了看清画本上的图画和文字,头靠近油灯还烧了头发。有时候看久了,端着油灯的手不由自主偏斜,煤油从灯芯缝隙流出滴在了铺盖上。为不让母亲发现油灯里的油料减少,我便稍微加了一点水在瓶子里。第二天晚上母亲点灯时,灯芯点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细心的母亲也曾怀疑过,却从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在以后的夜晚里,我就放心大胆地看书学习,久而久之还得到母亲在妹妹弟弟面前夸奖的待遇。随着我和弟弟妹妹年复一年的长大,学习成绩优异的奖状逐渐带回家,母亲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是想把我们儿女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昏黄的油灯上,虽然光亮微弱,但毕竟母亲能够透过油灯的一丝光亮,看到儿女们通过学习走出大山的一丝希望。
昏黄的油灯下,总有母亲勤劳持家的身影。三百六十五天的夜晚,当我从梦呓中翻身醒来,总见到昏黄的油灯亮着,母亲的身子映照在淡黄色的土墙上,补衣钉扣,飞针走线扎鞋底。那些针脚密密麻麻的,好似母亲头上稀稀疏疏的白发。母亲扎鞋底的神情十分专注,她每扎一针都要埋一下头,来缩短眼睛与鞋底的距离,然后用旁边的针钳用力拔出针,伸展右臂拉出麻绳,然后将麻绳往右手掌熟练地绕几圈,用力一拉。那时,母亲仿佛有扎不完的鞋底,做不完的布鞋。日复一日,母亲总是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动作,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和劳累。有时候,灯芯“凝固”成黑色的小圆点,光线很暗很暗,母亲便用针尖轻轻往上一挑,让铁皮包裹着的灯芯向上露出一小节,瞬间光线又明亮起来,母亲又继续扎鞋底。每当我来到母亲床前提醒母亲早点睡觉时,母亲总是莞尔一笑对我说:“兴华早点儿睡,明天要上学。我把这个鞋底扎完了就睡。”那些年,我觉得母亲就像我们打米用的十二马力柴油机,有用不完的劲儿,做不完的活儿。每当我们姊妹仨穿着新鞋子上学,冬天脚很暖和,我才知道母亲操劳的价值。
煤油灯下,父亲时不时也坐在我的身边,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为我摇着扇子驱赶着蚊虫,一边陪我读完了课本中的《父亲的背影》、《谁是最可爱的人》等课文。那些时光,有父亲的陪伴,我心里觉得特别的踏实。因为我喜欢晚上阅读,在初中的作文写作得心应手,一篇篇作文多次被语文老师当着范文在班上讲评,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有了成就感。
那些年的夏夜里,我和弟弟、妹妹与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做完作业,常聚集在院坝躺在凉席上歇凉,一边数着满天的繁星,一边看着皎洁的月亮,想象着嫦娥奔月的故事出现。父母在一旁摇着扇子,屋里只剩下堂屋中央亮着的那盏油灯,它静静的燃烧着,像是一位慈祥的守夜老人,伴着轻轻的晚风,灯光在柔和中偷偷地跳跃,照亮着静谧的黑夜。
1985年从部队回家后,老家虽然离镇上不到两公里,却因为村里经济欠发达拉不上电,照明还是入伍前沿用的煤油灯。白天,我沐浴着太阳走村窜户,全身心投入村里安排的工作;晚上回到家,让妻子带着小孩上床熟睡后,便到外屋的煤油灯下充实着自己的灵魂,实现着通往新闻、文学写作的梦想。
这些年离开老家后,在异乡宁静的夜晚,我独自坐在明亮的灯光下,时不时伏在书桌旁,想念着儿时的煤油灯,那昏黄的灯光、那青涩难忘的夜晚、那星星点点农舍人家的亮光,是我儿时最熟悉的乡愁,它凝结着父母和我的生活,链接着乡里乡亲的情怀,温馨而甜蜜。
“越远越情浓,越近越朦胧”。远去的煤油灯,是你点亮了故乡的一方天地,是你用血肉之躯维系了乡亲的梦想,我会时时在心中勾勒出一种完美的意境,截取一件件依稀尚存的原始记忆,来还原你那团闪闪燃烧的光芒。这光芒,就是浓浓的乡情味道,悠远而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