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写意冬日(散文)
站在季节尾端的冬,删繁就简。它让花,风情于春,它让叶,绽放于夏,它让果,丰硕于秋。就像为子女成长,倾其所有的父母,把五彩斑斓,瑰丽壮观,留给了孩子。而于己,只剩下衰老的容颜,嶙峋的质感。是啊!冬,就像吝啬的葛朗台,收紧五彩缤纷的暖色,只将神秘的黑,洁净的白,高级的灰留给自己。也收敛热情奔放的性格,将白天的短,夜晚的长,刺骨的寒,浸髓的冷,曼妙的雪,浸入心田。
是的,有性格的冬,杀伐斩断,刚烈决绝。不可一世的风,是冬的使者,带着桀骜不驯的孤傲。“大风不过酉,过了酉时直管吼”,是家乡老者,对北风的总结。你听,它呼啦呼啦的声响,乌拉乌拉的吼叫,时而像刺入长空的匕首,时而如呼啸喷射的短剑,蓄着力度,携着速度,以摧枯拉朽之势,制造出清冷,孤寂的冬日。
清冷,是冬最先给人的馈赠。天高云淡的空间,像被糊了一层顶棚,压抑逼仄。一向早起的阳,也变成了贪睡的娃,缱绻于地平线下的温柔之乡。一大早,街上少了游商小贩的叫卖,公园也缺失早练的人影,成了蜗居于家的候鸟。倒是上早学的学生,穿着御寒的冬衣,背着书包,袖着两手,缩着脖子,疾走的脚步,漾起清冷的风,试图吹醒太阳的清梦。也有电线上叽叽喳喳的麻雀,诉说饥肠辘辘的难挨。那叫声孤寂,清冷,有一种繁华过后的落寞。
中午,本是太阳显示威严的时段,却也不肯铺开热烈的光线。像妊辰的少妇,病态的容,苍白的色,有气无力。送给人惨淡清冷孤寂的冬日。
我走在无风的冬日,清冷和凄然,照样一股股扑面而来。耳畔似乎有无影的风在吹,冷飕飕,像冰凉的刀片,触及隐私。从头到脚,弥漫蚀骨的孤寂。
那疏离的万物,延伸了我的视线。放眼望去,收敛生机的土地,裸露着健康的肌肤,如出完力,流完汗,素面朝天的汉子。也像喜欢健美的小伙,剔除多余的脂肪,留下健硕的经络,走到上面,反让人觉得,又安全又坦荡又厚实。脱去华衣的万物,如技艺穷尽,天赋使完,被遗弃的不加修饰的妃子,又憔悴又深情又孤寂。褪去激情的远山,挥洒经典的灰黑色,如经历过风华,嬉戏过雪月的哲人,又静谧又深邃又深沉。那曾嘤嘤嗡嗡的昆虫,那曾翩然于花间的蝴蝶……以蛰伏的姿态,静止的形式,妥帖安稳的静眠于冬日。
冬日,带着时间的铿锵,脱去艳丽的花袍,收集一地的逶迤,静静的向岁月深处走去。将清冷,孤寂,装帧成冬日的封面。
置身这样的冬日,不由会让人拒绝浮躁,忘记得失,抛却荣辱,摒弃虚荣,变得安静,变得清澄。
我只有放下匆忙的脚步,收回被红尘搅扰的思想,过滤斑斓色彩的诱惑,才不负冬日,不负它赐予我清冷的空气,不负它打造的孤寂的万物。此时,我唯用心去打开冬日的扉页,体悟它的质感,用情去倾听冬日的声音,领略它的意境,才是对冬最大的尊重。
我看到了,赤裸裸的土黄,生长着狼林高低的树木。有风掠过时,尽管它们,褪去了色,丢掉了叶,但绝不东倒西歪,像守护疆土的勇士。每一株黑虬虬的树木,枝向上伸,根向下扎,留下了向上的姿态,奋斗的足迹。那斑驳的纹理,那粗糙的质地,内敛着的是坚强的意志,抗争的勇气。难道,意志不倒,风又奈何!勇气十足,初心不变!是冬日的树给我的启示?
叶把树冠腾出,是让我用思考去填充吧!其实,填充树冠的还有独居枝头的鸟巢和隐约闪烁的红果。
想来,鸟是数学天才,深知三角形的稳定性。一个个鸟巢,像一轮轮蘑菇,安于旷野,端然于三枝相生,清冷孤寂的树杈。是厌倦了尘世喧嚣?看淡了人情冷暖?一枚枚鸟雀,如充满诗意的圆月,玲珑有致,蓄满清辉。如经历世事的老者,淡泊宁静,在寒风中怡然自得,在孤寂中,岿然不动。枯枝交错,高高在上的鸟巢,是否在隐喻:广厦万间,也只是夜眠七尺。何必庸人自扰,纠结于房屋大小。
极少的红果,露出猩红的刚烈,死拽枝丫,没有随风而安。是坚持?是执念?反正不是苟且。在我看来,是在清冷中,在孤寂里,演绎一场生死不渝,创造着如果爱,请深爱,爱到不能再爱的神话。
史铁生说,“冬是一群雕塑。”
果真。如此。
走到这个季节的植物,经历了时间的洪荒,一路兼程,一点点把阳光,雨露,汗水在掌心收藏。从一朵花蕾到一枚红果,从一顶绿芽,到满身金黄,直至一丝不挂。冻结了生机活力的冬,微微一抖,让物以静谧之势,笃定之态,站成一群群翰墨饱满的无言雕塑。
那塘中的荷,一支支,经历风霜的伤害,已然寥落枯萎,成长为凝固的艺术。它虽完成了生命的轮回,却凝结着荷的智慧,沉载着荷的内涵,光大着荷的外延。它虽然失去了迷人的颜色,妖媚的香气,却内敛着风骨和精华。不温不躁,不急不火,干涸焦黄的外表下,积淀了一身静气。心里气象万千,脚下湖泊江河,有清冷的嚣张,有孤寂的超然。看她时,总觉有清廉之气,徐徐升起。
上下班路上,总能看到塘岸大片的苇。头上的花,从秋的雪白,演变为冬的黄白。枯黄的身体,老态的弯曲,遍布时光的沧桑,头顶的蓬松,带着疏朗的美意,雕塑般,执拗的站立在冬天里。“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的苇,此时与热闹渐行渐远,迷离的芦苇,是等待在水一方的伊人吗?读它时,让我想起杜拉斯,更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清冷与孤寂中,翻滚着不老不死的情欲。
顶喜欢冬天的素雅。那素,因了雪,而清冷。那雅,因了冰,而孤寂。
雪是冬的精灵。她让冬变得温柔,让冬变得可爱。冬让她广被大地,覆盖一切。松针树叶顶着一顶顶白帽,杈芽老树镶了一圈圈银边。地上的坑洼,地面的败叶;松土的蚯蚓,有毒的长虫;朴素的房屋,奢华的高楼……都隐匿在天公洒下的白麾之下。冬用博大的胸怀,宽阔的胸襟,接纳美与丑,善与恶。
更神奇的是,那无形柔弱的水,被冬日的清冷,以固态的晶体,显示出纯真的质感,凝结为晶莹剔透的雕塑。你看河床里涌动的冰块,玻璃上薄凉的冰花,雪霁初晴,屋檐下流淌的冰柱……曼妙的冬日,水结成冰,冰又复归为水,柔弱锤炼成坚硬,坚韧转换成轻柔,腐朽逆袭为新生。既有清冷的清冽,又有孤寂的空灵。是岁月腌制成熟的激情,是四季漂洗历练的干净。
冬日,赐予我的不只是清冷和孤寂的外表,它是凌空泼洒的一道道凄美弧线,构成冬日深邃和清冽,成熟与超脱,博大而纯净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