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正值中国改革开放的浪潮汹涌澎湃，经济高度发展的B镇，强烈地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民工前来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与价值。金歌就是其中一个。
　　 文中贫苦的金歌坚韧不屈、乐观向上，还有和许多民工一样的通病：自卑。在充满荆棘的人生道路上，他以积极的心态克服了许多困难，并且赢得了不少人对他人格上的尊重。一个人再平凡，也要像绽放的烟花一样，在人间留下灿烂的光芒！这是金歌的人生格言。
　　 文中马丽莲的命运多舛，内心也很自卑。她对爱情追求表达得时而含蓄，时而大胆，时而谨慎。
　　 金歌与马丽莲相遇、相知、相爱，经历十分曲折。主要原因是：一方面，马丽莲美丽、温柔、体贴，以及她的遭遇，都强烈地吸引着金歌；另一方面，由于金歌受传统思想的影响，面对马丽莲的追求，他的内心又十分矛盾。尽管金歌对马丽莲的爱很深切，但是，他这种复杂情感，像一团乱麻自始至终还是在纠结……
　　
　　 引子
　　
　　 都市繁华
　　 高楼大厦
　　 密密层层
　　 溢彩流光
　　 大街小巷
　　 车往人来
　　 密密麻麻
　　
　　 工厂喧哗
　　 工人们的汗水
　　 挥挥洒洒
　　 激情在燃烧
　　 一心为了
　　 撑起幸福的家
　　
　　 也想活得潇洒
　　 也想生命的色彩
　　 绽放如花
　　
　　 就这样
　　 走过
　　 许多春秋冬夏
　　
　　 一晃眼
　　 满头青丝现白发
　　 年少轻狂
　　 抛进了
　　 海沟马里亚纳
　　
　　 尝不完
　　 生活酸甜苦辣
　　 说不完的情话
　　 谱一首千年绝唱
　　 传遍华夏天涯
　　
　　 （一）
　　 B镇在晋海市西北部，面积56平方公里，人口8万多。
　　 该镇蕴含着丰富的瓷土资源，为陶瓷生产创造了重要条件；西晋武帝泰始元年，陶瓷形成产业，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
　　 它的陶瓷花色品种数以千计，到宋代时，陶瓷的声誉就已经远播世界，是我国陶瓷主要发源地之一。
　　 它的年产石材量也相当可观，在1000万立方米以上，是全国四大石材生产销售基地之一。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B镇就成了全国五百强镇之一。
　　 目前，B镇建陶企业有300多家。
　　 如此多的工业厂像磁铁石一样吸引着全国各地民工前来就业。他们怀揣着忐忑不安的梦想，源源不断地慕名而来，为当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为B镇经济的高速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重要的贡献。
　　 金歌就是千千万万民工大军中的一员。
　　 1992年，他来到了B镇钱唐的“永兴”厂。
　　 这是一家占地数亩的初建小厂。厂子以楠竹为骨架，油毛毡蒙顶，水泥砖、盒钵、牙子笼为墙体建成。
　　 厂里只有一条长约60米、高约2.5米、六孔的多孔窑，外加两座砖坯窑。砖坯窑，蒙古包式，高约6米，直径约5米。配套设施有：一条喷釉线，一个一亩多地的晒坝，三个能够装料总计12吨重的球磨罐。
　　 金歌在这个工厂里面，职位是炉前工，两班倒，月工资180元。
　　 脏、累、时间长、工资低，这样一个令许多人望而生畏的炉前工作岗位，金歌却像牛一样干了好几年。
　　 炉前破墙口子外的月光与太阳，金歌是望了一年又一年，却望不到家乡春天的鲜花和亲人。思念、空虚、孤独等等一系列的情感，时时刻刻都在像蚂蚁一样咬噬着他的灵魂。他工作时有一两分钟的空档，就背诵成语，朗诵自己喜欢的课文，用以抵挡阴魂不散的、十分糟糕的，以及极其复杂的情感。
　　 最初那一年，金歌只工作到大约半年时间。年底发工资，他得了500多块钱。他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手里沉甸甸的“巨款”，不禁潸然落泪。
　　 有了钱，金歌首先想到的是家里。母亲长年生病，三个弟弟在上学；个头1米65、40多岁，精瘦精瘦的父亲头上，早早长出了白发。
　　 金歌想到这些，就立马一口气跑到邮局毫不犹豫地将500元整钱寄给了家里，剩下的零头留给自己作生活费。
　　 之后，金歌每年赚到的钱，有相当一部分都寄给了父母。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环境整治那一年。
　　 多年来，许多地方的黑烟遮天蔽日，污水横流！人民受够了！政府受够了！党中央发出了强音，及时颁布了一条条新法令！相关单位重拳出击！
　　 带有避雷针、高高耸立的巨形烟囱，一根根被炸倒了！河里的污水被清理！沿河两岸被平整、砌墙、植草皮、植树！有关单位对工厂加强了整改，加大了环境监测力度！
　　 一大片小厂如同摧枯拉朽，很快解体了！还在拼命支撑着的小工厂，已经是屈指可数，却也到了寿终正寝的边缘。“永兴”厂就是其中一家。
　　 四月三号，这个日子，金歌记得很清楚。晚上十二点，他下了班，匆匆冲洗完毕，就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何时，屋外大雨倾盆。黑暗中，有人进来把金歌推醒，说：“卸煤！”金歌闻声，一翻身起来三两下脱掉衣服，就穿一条裤衩，随那个人跑进了雨幕中。
　　 电光闪闪，炸雷阵阵。两人啥也不顾，爬上车就开铲。十二三吨湿透的煤不像平时那样相对轻松。平时铲煤，有时候能占一些便宜，掏空底层，上面的煤块轰然坠落；而此时，你就不得不一铲铲硬来。铲完一车煤，就为了四五块钱。
　　 两人收工后，金歌到柴油机出水口装满开水的大桶里打了一桶热水，又将冰冷的身子冲洗了一遍。然后，他回到宿舍，爬上铁床“二楼”，随手拿起一张昨天老板给他的报纸看起来，却渐渐进入了梦境。
　　 次日，待金歌一觉睡醒，转头一望，只见窗外平窗高的浊水劲疾，浪高数尺，宽阔的水面与对岸的陆地、工厂连成了“汪洋”。
　　 金歌急忙看看床外，只见宿舍里的杂物都在水面上漂浮着。他一着急，急忙潜水找自己藏在底墙角里的五块钱。
　　 金歌在水底很快就摸到了湿漉漉的钱，浮出了水面。他用嘴将“巨钞”叼着，双手捧起干衣服举在头顶上出了门。平胸深的水面不时卷起一个个漩涡。他在水中小心翼翼地用脚一步一步探，摸索着走向洗澡间。平时只要几分钟就能走到的洗澡间，此时，他却用了好几倍的时间。
　　 在洗澡间里，金歌迅速换好了衣服。他跑进工厂一看，只见里面一片混乱：屋顶蓬沿塌了一角，“瀑布”倾泻下来，地面成河，所有的人都在紧急转移瓷砖。
　　 待一切平静下来后，雨霁天朗，住厂的工人们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排窝窝儿里的水。
　　 金歌站在厂门口，看着建在河堤、泡在“汪洋”里自己的宿舍，呆呆出神。
　　 老板苏泽南先生见状，走了过来，也对河堤上的房子望了一阵。突然，他对金歌说：“明天，你去我女儿厂上班吧。”金歌点了点头。
　　
　　 （二）
　　 苏老板女儿苏盈盈的厂子就在河对岸的高地上，金歌原先听苏老板提起过，只是没有去过。
　　 昨夜，金歌没有回原来的宿舍，而是在窑炉边将身子下面垫了几个纸箱入眠。
　　 翌晨，金歌对工厂外的洪水一望，见“汪洋”已经露出路面。他急忙跑进宿舍查看“灾”情：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就餐台上的用具连同餐台、台附地面不翼而飞；宿舍地面塌下的空档里，洪水“哗哗”作响。金歌没有多想，提着包准备出门。就在此时，苏老板将小车开了过来。他微微笑着对金歌说：“上车，我送你过去。”金歌迟疑着，顿了顿，最终硬着头皮上了车。
　　 很快，小车就开到了苏老板女儿的大工厂门前：金龙建材有限公司。这是一家大公司，有三条生产线，出产琉璃系列产品。皇宫顶部用的多是这种建材。
　　 公司管理员打开了沉沉的大铁门，苏老板轻轻一点油门，车驶进去后停在了大楼对面的空地上。他女儿苏盈盈急忙迎了出来，说：“爸，你把车开到库里吧。”苏老板说：“家里事情多，你妈忙不过来，我送送他就回去。”苏盈盈问：“苏平、苏安呢？”苏老板说：“一个去了西安，一个去了青海。”苏平与苏安是苏老板的两个儿子，都在外经商。父女俩就站在屋外絮叨了半晌后，苏老板才开车离开。
　　 金歌提着包，好奇地看着大楼下门口的两盆金钱橘发愣。苏盈盈莞尔一笑，向金歌问：“吃了没有？你的情况，我爸爸都给我介绍清楚了。你就在这里做管理员吧，时间是三班倒。你主要负责过磅、记账、监督，其他的看情况。”金歌陡然听到“福”从天降，顿时呐呐道：“啊？我……”苏盈盈又是一笑，转头冲远处一个人喊：“小陈，你过来安排一下。”一个人应声而至，对金歌说：“你随我来。”金歌就跟着小陈先来到了宿舍，将包放下了。小陈奇怪地问：“你就这点东西？”金歌点点头，急忙又摇摇头。他想起了广西梁二留给他的一箱“宝贝”。小陈又问：“你和老板是什么关系？”金歌说：“我是他的工人。”小陈用十分诧异的眼光看着金歌，猛见金歌有些尴尬，随即掩饰道：“你有东西，就早点搬过来，好上班。”金歌“嗯”了一声，小陈飘然离去。
　　 金歌将宿舍收拾了一阵子之后，内心正在为上班与搬东西的事情纠结，苏盈盈提着一大袋水果和一盒饭送上了门。金歌见此情形，愣住了。苏盈盈似乎没有介意金歌的窘相。她对金歌说：“你有什么没有安排好的，先弄一下。班，可以明天开始上。”。金歌的嘴里应着，心情却在像翻江倒海般地难受起来。在老厂子里，虽然他也经常受到过“高待遇”，但是，一直到现在，还是不怎么习惯。
　　 待苏盈盈离去后，金歌打开饭盒一看，只见里面装的是当地主食：米粉、芋头、虾米、鸡蛋、大米饭相拌的炒饭。这样精致的美食，金歌虽然也有些吃不习惯，但是，那炒饭还是挺香的。他狼吞虎咽起来。
　　 金歌吃过饭后，掩上门，一步步走向“永兴”厂。他一边走，一边看河对岸。两地相隔不过几里路，有些人就是要坐车。有钱人就是会享受！他感慨地想。
　　 当金歌走到一处分岔路段，向左下方一望，见到一个打扮得体、丰满的年轻女人正在廊前搞卫生。她那瀑布般的一头秀发将整个脸蛋儿遮得严严实实，她身后的房子很明显是一座常见的工厂，只是里面出奇地安静。金歌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他沿着324国道线走了一段路后，拐弯下到了河堤上。他重复着河堤上那段自己不知走过多少遍的泥泞小路走进了老宿舍。在梁二的铁床上（也是“二楼”），金歌吃力地搬下一个大木箱。木箱里将五花八门的图书装得满满当当，这是广西梁二“失踪”时给金歌留下的唯一物品。谁也不知道梁二去了哪里。这次发洪水，幸亏金歌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将梁二的木箱早搁上了梁二的空床；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工友的一片好意！为此，金歌的心里暗暗庆幸。他一边想一边向自己床上伸手扯下了一张草席，卷了起来，丢下破得不能再破的薄棉被等物品，扛起“宝贝”返回了金龙公司。
　　 一些工人见金歌扛着“子弹箱”回来了，都满脸疑惑地远远望着他。正在办公的苏盈盈从窗户里看到金歌这副特别的模样，笑着跑出来问：“你扛的什么‘宝贝’？”金歌知道自己挺另类的，嗫嚅道：“嘿嘿嘿，书！”苏盈盈听了，微笑着，不吱声了。
　　 金歌见苏盈盈转身进了屋，就继续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他到了宿舍里，放下木箱打开箱子，从散发着异味的书堆中，挑出一本《银河帝国》放在枕头边。然后，他把书箱塞到了床底下。
　　 金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又出门添了一些简单的日用品，方才回到宿舍里忙碌。
　　 傍晚，金歌从苏盈盈那里领来记录账册、笔，以及产品秘方，为第二天的工作做着准备。对陌生的工作，金歌的心里虽然多少有些茫然，但是，凭着他自己的智慧与以前的功底，似乎并不难。他这样一想，心里顿时释然，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子夜时分，金歌总是看见一个秀发遮脸的女人在飘荡。金歌的脚一阵痉挛，全身一抖，他就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在床上坐了起来，拉亮了灯，望着空空如也的蓬门陋室苦笑了一下，又躺了下去努力入眠。
　　
　　 （三）
　　 当闹钟将金歌再次惊醒时，已经是次日早上六点钟。他宿舍背面的高坎堤上不时传来“哗——！”倒废品的巨响。工厂里面也隐隐传出敲打铁杆的声音。这是倒孔的信号，也是折财的信号！以前，虽然金歌从来没有进过这类工厂，但是，琉璃系列产品他早就见识过了。日子久了，他也就知道了不少有关琉璃制品的情况，所以对它并不陌生。从窑前往窑后推动烧制的琉璃品在窑孔里堵住，出不来，老板就请人掏孔道。这种情况造成的损失是令人痛心的！金歌想到这里，就急忙出门往厂子里面走，想帮帮忙。
　　 当金歌走到窑后，正见老板在打电话向熟人打听着什么。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烧得通红的“铁冲杆”卷起来成了“卷饼”。
　　 大家等老板打完电话，都望着他，候他发话。老板两眼一扫，目光落在了金歌身上。金歌急忙毛遂自荐，说：“我去！我知道地方！”老板听了，并没有吱声，扭头用手几指其他工人，说：“你们也去！‘驼子’厂，知道吧？”金歌推起小斗车就走，有两个人立即赶了过来抢着推空车。金歌见此情形，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