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无悔的选择(小说)
说着,他拉来两根凳子,往桌前一放:“妈,小芹,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去。”
“不了,志诚,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家里还有事呢!”母亲摇摇头。
说着,母亲又慢慢地从贴身的腰包里,掏出一叠钱来,递给儿子:“志诚,这是你爹让我交给你的,八千块钱。”
“他这是要干嘛?”温志诚看着钱,楞了一下。
“你搞围墙,不是还缺钱吗?”小芹说。
“我这几天没回去,他是怎么知道的?”
“志诚,其实你爹他这个人心不坏,虽然他有时候说的话,像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老跟你作对,但他心里透亮得很,晓得你这是在做好事。要不然,他怎么会每天晚上跑到这儿,偷偷打探呢?”母亲温柔地看着儿子。
“爹他……他来过?”温志诚呆若木鸡,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温志诚感动得差点要跪下来,可还是努力抑住了自己的情绪。他饱含眼泪喃喃道:“对不起,妈,太谢谢你们了,等围墙完工回去,我当面给爹赔礼道歉。”
十三
家里人给来的钱,无疑是雪中送炭,来得太及时了,从根本上解决了燃眉之急,温志诚胸膛霎时腾起了无比的热量和希望。
闲聊几句后,温志诚趁雨停之际,将母亲和妻子送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自己又赶回了小屋。路上,他本以为老忠头已经睡着了,可一进屋,却看见他坐在小桌前的凳子上,默默地抽着烟,似乎在想着心思。
“温大爷,您怎么起来了?”温志诚有些纳闷。
“哦!睡醒了,躺在床上难受,就起来坐一会儿。怎么,你把她们都送到家了?”老忠头问。
“嗯,差不多吧!”温志诚含糊地回答。
“你父亲这次送来不少钱,这让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老忠头感慨地看着温志诚。
“唉!温大爷,没事,我爹手头还有点钱,用他的钱也是应该的。”温志诚故作轻松地笑笑。
“别胡诌,你家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又不是啥富商大款。”老忠头瞪了他一眼。
温志诚有些窘迫,握着手沉默了片刻后,装着若无其事笑了笑:“哎呀!温大爷,你想多了,没那么复杂。我看您还是回床上睡吧!一直坐着,对腰伤康复不利。”
老忠头没吱声,但还是兀自缓缓地回到了床上。然而,没过多久,老忠头又一次起床,蹲在床头朝床下摸了好一阵,摸出一只编织袋来。接着,他又从编织袋里,取出一件用层层纸张包裹着的长条物件,然后将它捧到了桌上。
此时,温志诚还没睡,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当他看见老忠头慢慢剥开纸张,从中取出一把带鞘的钢质刀剑,缓缓地放在灯光下打量着,心里不免有些好奇,随口一问:“温大爷,这是什么呀?”
“中正剑,当年蒋介石赠予高级将领的。”老忠头淡淡地回答。
“啥,中正剑?”温志诚吃了一惊,赶忙放下手里的活,也凑到了灯下。当他接过那玩意仔细观察,眼睛不由得一亮,因为那把剑,应该就是历史上传说已久的中正剑。只见那把剑全长约一尺,玳瑁剑把,上面绘有梅花及国民党党徽纹饰,顶端绘有中华民国国旗和国民党党旗。剑鞘顶部和底部也有梅花装饰,剑鞘涂有黄漆,并配有帆布剑套。虽然表面有丁点的暗锈,但不乏古色古香,典雅精致。
对于著名的中正剑,温志诚早已从书刊媒体有所了解,但实物还是头一回所见,因此他怦然心动。但他心里也有一丝疑惑,心想老忠头怎么会有这把中正剑的?
看着温志诚疑惑的神态,老忠头会心地笑了。他捋了捋山羊胡须,说:“志诚,你肯定在等问这把中正剑的来历吧?实话告诉你,这把中正剑是我哥哥温怀民的遗物,是当年他缴获的战利品,后来部队首长作为奖品送给了他,而他就把它留在了家里。”
“是吗?温大爷,多亏您解释,否则我还真犯糊涂,心想八路军排长,怎么会有国民党的装备的?”温志诚呵呵地笑着,又把中正剑还给了老忠头。
老忠头打量着手里这把剑,颇有感慨地说:“自从温怀民牺牲后,这把剑就成了他留给家里唯一的纪念品,看见它,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我哥,这都快六十年了……”
“那您得好好收藏着,别弄丢了。”温志诚善意地提醒。
“是呀!是得好好收藏着。不过,我老了,也没几年好收藏它了,我得给它找个新主人。”老忠头喃喃道。
“找个新主人?找到了吗?”温志诚有些懵懂。
“找到了。”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忠头微笑道。
“我?别开玩笑了,温大爷,我可担当不起。”温志诚慌忙摆摆手。
“我没开玩笑,志诚,我是认真的。因为你不但为烈士陵园付出了那么多,而且,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正直和真诚,这是我喜欢的。”老忠头恳切地说。
温志诚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脸上有些发烧,心里忐忑得很。所以,他犹犹豫豫地说:“温大爷,我觉得您最好还是找别人,我太年轻,做事毛手毛脚的,怕万一……”
“你难道要我把它交给一个我不信任的人吗?年轻有啥关系?我也不是从年轻过来的吗?你放心,即便你万一把它弄丢了,或者卖了,我也不会怪你的。”老忠头突然激动起来,硬是将中正剑扔在了温志诚的床上,嘴里还不断地嘀咕着。
为了不让老人家失望,温志诚只好将这把宝贵的中正剑暂时收起。当半夜老忠头熟睡时,他忍不住又悄悄拿出那把剑偷偷欣赏着,思索着,他感觉自己的责任比以往更大了。剑鞘剑柄握在手里是冰凉的,但他心里充满了温暖,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信任更可贵的了。
十四
大雨挟着狂风,又开始扑打窗户,直到黎明时分才偃旗息鼓。温志诚一夜没睡好,头晕脑胀,脸色也有些憔悴。但他还是坚持早起,跑到外面漱了漱口,然后又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脸,脑子霎时清醒了许多。接着,他花了一些时间,在小厨房里弄了点早餐,悄悄来到老忠头床前,对他低低地说:“温大爷,我给您煮了点粥,还有茶鸡蛋……”
老忠头醒了,吃惊地看着温志诚:“你这么早就走?”
“不早点去,时间恐怕不够,来回要好几车呢!”温志诚说。
“我担心大雨后,这山路不好走。”
“没问题,我熟悉了。”温志诚笑笑。
“那你也要小心点,注意安全。”老忠头叮嘱。
温志诚点点头,拿着用塑料袋包裹着的中正剑,以及一点食品出了门。食品,是他途中用来垫饥的;而那把剑,则是他打算藏在驾驶室里的。因为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觉得将这么贵重的物品,还是暂时藏匿在卡车上好,总比放在老忠头那简屋里安全些,这样也了却他一桩心事。
昨夜的那场大雨,将山上地面的泥浆,毫不留情地溅在了停在南面山脚下那辆崭新的卡车上,弄得面目全非。温志诚看着卡车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估计不足,忘了把车挪个地方。所以,他只好又折回小屋,拎了几桶水,将驾驶室门窗简单冲洗了一遍,然后就上路了,他不想为此浪费太多的时间,只想等任务完成后,再给自己的爱车来个彻底的清洗。
挂满泥浆的卡车,沿着崎岖狭窄的山路缓缓而行。天空开始放晴,太阳和云彩像一对久违的情侣,羞答答地出现在温志诚的眼前,他对它们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一路颠簸,一路歌喉。正当温志诚开着车,沉浸在愉悦之中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像地震又似打雷,他一怔,立刻刹住了车。他拉开车门朝后面探望,隐隐约约看见后面的山顶,不断有山石往下滚,而那山正朝着烈士墓地的方向。
不好,有情况。温志诚心猛然往下一沉,来不及多想,就将车子调头往烈士墓地赶,可他没想到自己所处的山路狭窄,根本没法调头。情急之下,他只好将卡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后倒,倒了一段路后,终于看见后面有一处较宽的洼地,于是,他使劲将车倒向洼地,然后再迅速拉起车,朝烈士陵园驶去。
温志诚没猜错,烈士墓地南面的那座山以及附近的山,正发生着严重的山体滑坡,大量的碎石裹着泥浆,以排山倒海的速度,不断滚向地面。
当温志诚赶到时,地面已经堆起厚厚一层泥浆碎石,阻挡了卡车的通行。怎么办?如果不尽快将车开到南面那围墙的缺口处,那来势汹汹的泥浆石块,势必会涌入烈士陵园,后果不堪设想。他稍稍察看了一下那堆起的泥浆石块后,将车往后一倒,然后,加大油门挂满档,奋力冲了上去。幸好,就在新一轮泥浆石块来袭时,他已经将车停在了烈士陵园南面的围墙缺口处。
此时,温志诚稍稍喘了口气。忽然,他又拍了一下大腿叫了起来:哎呀!不好,老忠头可能还在里面,一定有危险。于是,他迅速推开车门欲跳下车。可这时已经晚了,说时迟,那时快,从山顶滚落下来的几块巨石,突然将车门撞上并死死地挡住。驾驶室的窗玻璃碎了,门框严重变形,更要命的是,他的额头被飞溅的一块碎石击中,鲜血直淌。
温志诚此时想从副驾驶室爬出去,可双腿被变形的座椅卡住,无法动弹。眼看着大量的泥浆石块,倾泻在卡车的车顶及周围,车顶慢慢往下凹陷。他急了,疯狂地晃动着身体。终于,在他的拼命晃动下,座椅的脚被折断了,他迅速抽出双腿,从副驾驶室艰难地爬了出去。然而,当他站起身,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原先砌好的半堵墙,已经被泥浆石块压垮,大量泥浆石块正快速向烈士墓地滚动。
“温大爷……”温志诚高喊着,拼命往小屋那里跑。当他一脚踢开小屋的门时,发现老忠头还躺在床上没起来,他吼叫了一声,“温大爷,快!快起来,山体滑坡。”
没想到,老忠头正处于迷糊之中,像没听懂似地,两只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温志诚,竟没有反应过来。温志诚急了,不顾一切地掀开被子,迅速抱起老忠头就往外走。可为时已晚,只听见“轰隆”一声,泥浆石块像野兽一般,从后面扑过来,将整个小屋压垮,两人霎时被击倒在了地上。幸好温志诚神志还算清醒,他看见身旁的桌子,于是将昏迷不醒的老忠头拼命推进了桌子底下,自己则用身体抵挡在桌子前面。说时迟,那时快,又一股泥浆挟着石块,朝温志诚疯狂地压了过来……
十五
四季如流,白驹过隙。距离那场灾难已过去了半年之余,河东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翌年六月的某一天下午,县民政局办事大厅,来了一男一女两人,都是满腹心事、满脸憔悴的神态。男人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的身份证,递交给了柜台上的年轻女办事员。姑娘扫视了一下身份证,立即站起身,十分恭敬地说:
“噢!您就是温志诚的父亲?”
老温漠然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女子:“她是温志诚的媳妇小芹。”
“噢!我知道,我知道。”姑娘露出雪白的牙齿,热情地说,“这样,你们不用排队等候了,我直接领你们去找马局长吧!”
“行,那谢谢你了。”老温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于是,姑娘走出齐腰高的柜台,领着老温与小芹,往后面的办公区域走去。在一间挂着“副局长”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姑娘驻足,轻叩了一下后推开了门,朝里面一位正在看电脑的中年男子,嫣然一笑:“马局长,温志诚的父亲和他的媳妇来了。”
“是吗?快请他们进来。”马副局长放下手里的鼠标,站了起来。
老温搓着双手,小芹背着个小包,怯怯走进了办公室。
“哎呀!本来下午是有个会的,听说你们要来,我就请了假……来,来,这边坐。”身材略显臃肿的马副局长满脸堆笑。
老温和小芹捧着马副局长递来的茶杯,各自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老温低头摇晃着茶杯里的茶叶,踌躇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问:“马局长,我儿子的烈士评定,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我知道你们就是为这事来的。老温,急不得,还在调查取证之中呢!即便调查取证完毕,还得上报省里。”马副局长捋了一下他稀疏的头发,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又说,“我先说一件事。你们知道不知道中正剑?因为我们从温志诚的卡车里,发现一把中正剑,这可是过去国民党军官的东西,温志诚怎么会有的呢?”
“你说啥?啥中正剑?”老温愕然地看着马副局长。
“你不知道?”
“我知道个啥?从来没听温志诚说过。”老温困惑地说。他又把眼睛转向小芹,“小芹,你知道吗?”
“我哪知道?没听志诚说过。“小芹也摇摇头。
“那就有点麻烦,因为有关部门怀疑这把剑有些来路不明。”马副局长似笑非笑道。
“怎么可能呢?我儿子正大光明,从来不搞歪门斜道。”老温白了他一眼。
“算了,不说了,反正还在调查之中。”马副局长摆摆手,一副慵懒的神态。
“马局长,你这是啥意思?一会儿调查这,一会儿要调查那,材料都上报这么多日子了,有这么难吗?”老温恼了,脑门上的青筋开始凸显出来。
“没办法,程序总是要走的。这么跟你说吧!老温,如果当时有第三人亲眼目睹,也就是证人,那就容易得多了,现在问题就卡在这。”马副局长慢条斯理地打着官腔。
老温一听,火顿时往脑门上蹿,他已顾不上什么礼仪,重重地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拍,倏地站了起来,手指着马副局长怒不可遏地说:“什么狗屁规定?会有第三人吗?谁见了那灾难还不赶快逃命?除非是傻子。你们要搞清楚,温志诚是英雄,不是犯人,有必要这样三番五次地调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