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赏析】自审与自辩 ——浅谈李燕蓉的短篇小说
拿到小李的小说集已有个把月了,断断续续看几页,看她的作品须心静如水时才能品出味道。因为对小李的生活习惯和性情较为熟悉,所以阅读作品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游荡着她的影子:任意的,自由自在的,间接停下步来倾听周围的喧嚣,审视片刻,嘴一撇,头一扬,做一个不屑的动作,自辩几句,潇洒地扬长而去。
“小李”是单位同事的习惯性称呼,小李重在一个“小”字。最早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芙蓉出水般地出现在文联这个艺人堆里,颀长的双腿,小巧的脸蛋,特别漂亮的眼睛,鼻梁挺直而俏丽,呀——真美!那种美感,本身就如画中之人,只要她从人们身边走过,不论男女都会让她把人们的目光扯了去。她的整体感觉就是窈窕而小巧。性情又闹,对任何事情都不刻意委屈自己,没有多少目的性。在我们看来,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女孩儿,所以或多或少都有些娇惯她,谁也不指望她长大,我们都把她当小女孩逗。李是姓氏,小的含义就多了。
大约在2003年,小李拿过一个稿子让我看,我惊奇地问:这是你写的?她说当然是我写的。我说你不画画了要写作?她说我想调进编辑部总得会写东西呀。这个小目的是比较可爱,但我也从此发现,一个人想落脚到一个叫做文学部属,就得写点东西来证明自己,居然可以成了作家。确实,就是这个契机,小李就从此荣光焕发地走上了文学这条路。我当时看小李的小说,就像一片奇异的彩云,五彩缤纷,朦朦胧胧的气韵,雾一股湿润的句子,有一些特别。但无法界定她的文体,是散文?随笔?小说?都像又都不像,就像她后来写了一个小说的标题一样,在“深灰与浅白”之间。如果守旧一点,怕是因为文体的考虑也很难发表。但谁也不能说这不是个东西,你说不是一只脚吧,可它分明有脚掌,有脚指,一根不差。你说她是一只脚,可它有脚就是不好好长,怎么看上去都与常规不一样。我想,艺术或者就是“独一个”吧。这种精巧的语境,纯然的艺术感觉,确实在乡土文学收到的稿件当中是一个异数,很多人写作多年语言问题解决不了,公文性、大众化的语言,往往觉得故事多么精彩也无法纳入文学的轨道。而小李的优势是一出手,文学语言就非常纯粹。小说中的人物虽然都是扁平的,但是,人物的潜意识和内在情绪书写得又是丰满的,如此,她的人物又是随意游荡在文本中,以幽灵般的姿态呈现,嘻笑嗔怒,形形色色,看上去不怎么费力,都是信手拈来的,很自然、很放松,从这个角度上讲,她的人物又是别具一格的。所以,我以实验文体大胆在《乡土文学》头条推出,居然在《山花》和《北京文学》分别转载,引起省内外的关注。先是2005年她的短篇小说《那与那之间》上了中国小说排行榜,位居5名,然后是获了赵树理文学奖,再然后是成为省文学院的签约作家,紧接着在全国梯队里升起了一颗“21世纪文学之星”。她的中、短篇小说被入选在这套丛书中,在尽短的时间内也算功德圆满了。几年后,小李“长大”了,人生的成长和文学的成长,突然让人有些不习惯,她变得沉静了,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地闹,不逛街,不出去玩了,也不那么情绪化,看不见受了委屈眼泪汪汪的样子了。她开始经营自己的人生,有了写作的目标性,看着变成铅字的书,她情不自禁地说:“啊呀,我好有用噢”。听了这句话我笑了,好像又找回了早年的她。她从事任何事项都很随性,但上帝赐给她很多随性的成就,由于极好的艺术感觉,极高的艺术天分,一经转化为文字,那潜藏的艺术性能就如迅速繁殖的菌群蓬勃活跃。
阅读小李的小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审视世界,审视人,但不怎么的严格,不是那种非白即黑,充满剑拔弩张的气势。她任何时候都秉持人世间本来就是如此的一种心态,好像世间的一切概念化、观念性的玩艺儿在她面前均不生效,人的复杂盖过一切“既定方针”。她的发现和体验从来不大呼小叫,而是给予极大的理解与抚慰。她习惯于自审与自辩。请看《那与那之间》的开篇语:
“事物常常被意义和语境所覆盖,我们日常总习惯地行走在这些所谓意义的光滑表面上。我们很客易就听到别人告诫我们:应该这样或不要那样,那样做是毫无意义的。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呢?绘画作为一种影像艺术,是要去说明表现意义呢?还是把这些意义和语境从客观的周围全部剥除干净,我不想把人作为描绘对象,因为人本身带有太多的意义……”
《那与那之间》是小李的代表作,这段话与其说是一个小说的开头语,不如说这是小李对自己写小说的整体理解,说这段话的时候没有对象,也不是一个情节的悬念,仅仅是她对世界的观察,发现了一个“局”,这个“局”完全是自审与自辩的口感。她对世界的“既定”性常常充满质疑,可对人却又十分理解,好像世界上的“既定”都是捆绑人的绳索,囚禁人心的牢笼。于是,她匆匆行走时停顿下来,酷似突围的阵势,左一推右一搡:“去你的吧”。接下来你一定有兴趣急于往下看她有什么绝招破解其中的“局”。其结果是一个局接着一个局,局局相连,只要是人,都无法突围,她把这种状态如实地呈现出来,而她的轻描淡写又像刀片划在肌肤上,不十分的痛却又有些刺刺的难受。她的眼睛又是不容蒙骗的,她看到的都是别人不多理会的日常,可她偏偏从中审视出人与人之间的顽疾。《那与那之间》实际上就是生与死之间,人在生龙活虎的时候,世间的事想要得到一点点实在难上加难,人一但要死了,人世间很愿意把一切好事追认给他,来得又异常容易,而小李偏偏很会给人世间玩一手,她的人物偏不死了又要活。世界和我玩,我也和世界玩一招,就这样玩儿着剥开虚伪的面孔,让太阳晒一晒你们的真面目。
再比如《深灰与浅白》这段关于“请”字的自审:
“带赵峰走的那几个人,说话极客气,说明前因后果,最后还用了个“请”字。
说:“请和我们走一趟。”
话虽这么说,但赵峰明白,“请”是怎么个意思。就像平常人和人之间走过场一样,人家说常来玩,在家吃吧,别走了。你信以为真,一屁股坐下去,真的不走了。恐怕先前的客气、谨让,就变成恶脸了。人家就那么一说,也就是说一说,客气一下。是等着你说,不了,不吃了。这样多好,人家就还和你客气一番。”
……
要让别人写,家中出事了,赵峰要带走了,紧张气氛要大力渲染了。可她剑出偏锋,写作心理极其淡定,偏偏带出了这么一段宏论。你能说这不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真实?如果要专门揭穿这种人与人细小的客套和虚假,恐怕得费点事才能绕过去,但小李就这么随意一带,声东击西,一种文化就呈现出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予了批判。类似这种在主体演进中,看似沿路有手好闲折枝采叶随意勾画,却直逼生活本质的笔墨随处可见。一个无辜的人在这世上,总有不适之感,有理无处说,很多理是上不得法庭对不得公堂的,但生活中的非理性又时不时要侵犯你一下,你无处诉说,所以只能在自审中自辩一番。这其实也是排遣心情的一种途径,别无他法,所以,她书写出来的人都是——无奈之人。
小李文思缜密,感觉敏捷,编织文字就像她随性编织一个绚丽的花环,像一个小女孩闲来无事,把喜欢的鲜花星星点点种植在一片小田地里,看上去自然、清新、精致、美丽。她的情节安排完全不露痕迹,全靠情绪引领着人物前行。小李写作靠直觉,不安排,通过一些小情趣,小怨恨,小嗔怒,小快乐来书写她笔下的人物,这些人物出出进进都十分日常化,没有大悲喜,由于这种日常,取得了艺术的逼真性,并且让读者融入其中感到很贴近。我以为小李的小说有一种自辩与自审的风格。而驾驭这些很琐碎的日常,全靠机敏的语言和直觉,散发着出人意料的味道。我相信小李借凭自己的艺术天赋,会如四季花一样,长开不败。
祝贺小李的第一部小说集出版,希望她在不断积累生活经验的过程中,开阔视野,让“21世纪这颗文学之星”永远闪着耀眼的光芒,这便是我全部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