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灵魂的归属(人物速写) ——画家乔万英
在旷野中有这么一个人,常常默默无语地伫立数小时,有时昂首向天,有时伏首看地,有时极目远望,有时侧耳静听,之后会泪流满面……
谁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狂,谁也不清楚他犯什么傻。说他傻吧,他搞装璜、建筑,居然赚钱不菲,也算腰缠万贯的老板。说他狂吧,他对人非常谦恭,把一切众生视自己之上。他搞建筑,但他住的是古旧的房屋,他搞装璜,但他家里十分简陋。他有钱,可他衣着从不上百元,甚至妻子也穿的是数十元钱的衣服。生活节俭有加,他对物质不很迷恋,挣下的钱常常用来施舍,逢年过节他就要拉着一汽车大米白面送往乡下,托人发给孤寡老人,他不许人暴露他姓甚名谁,怕换来感恩戴德,他难以受用。据知,他一年救助100多个孤寡老人,但这些人均不知此人是谁。消息是一个乡镇干部透露出来的,表示莫大的不解。人常说:“熙熙皆利来,攘攘皆名去。”此人为了甚?路遇有难之人,他必会倾囊相助,若问他的名字,他转身就走。他经营的包工队,由他的兄弟和妻子具体管理。有一天接到他兄弟的电话,说一个人不好好干活,磨洋工,一天才起二百块砖,我把开除了。听者立刻气大如牛,说不好好干活你说说就行啦,开除什么,正是农闲时候,你让他回家怎交待老婆孩,挣不到钱你让他家里怎过日子。兄弟说,他怎过日子关咱甚事,延迟工期谁负责。他说,延迟了工期罚几个钱有甚哩。赶紧给我叫回来,以后不许动不动就开除人。他就是这么一个怪人。我行我素,特立独行。其实有关他的“怪”,人们早已议论之多,并传为异端。连他的亲戚,朋友都颇感费解,但拿他没办法。
笔者未经本人同意,斗胆披露他的名字,他叫乔万英,是昔阳县居仁村人47岁,从小酷爱油画,但画画难以养家糊口,他只得搞经济建设。但赚到钱了没有丝毫的快感,一点不觉得钱对自己有什么益处。他又开始画画,画了一批之后,到上海请专家看,专家说,做为爱好者满足一下自己的心灵还是可以的。他听后情绪一落千丈,他仅仅是为了安慰自己,满足自己吗?不!他的画中有多少苦难的内涵啊!可无人理解。之后,他大病一场,心烦意乱,浑身酸软,百事懒做。病中,他一直在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来世上是干什么的,我能干什么?他问天,问地,问妻子,问儿女,问朋友,尽管问题瞪着眼,却还依然不停地问,走街串巷,投亲访友。但无人可答无人可解。后来他又找到一个人称高人的老者,都说他博古通今,可指点江山,曾在政治上有过运筹帷幄之能事。此人告诉他,一个人从小最喜欢什么,这便是他一生的追求与定位。回去好好想想,就知道自己是谁、是来世上干什么了。万英根本不用想,他喜欢自然,他常常站在旷野中,忘记了“物我”,他的心与大自然彻底融为一体时,他能听到小鸟在唱歌,能听到石头在说话,能听到一切植物展枝吐叶的成长。能听到万灵对他的诉说……于是他常常泪流满面,他说有一次,在地里采回一把鲜嫩的苦苦菜,在困难时期它是人们得以饱腹的紧缺品,富裕时候又是调胃品。他不吃肉,不饮酒,不薰烟。日常以素食为生。这一天想要吃苦苦菜,采回来的时候,看到苦苦菜茎枝上流着白色的汁液,他心一颤,吓了一跳!他看到了眼泪,听到了哭泣,并且在说:“你要张着血盆大口吃俺呀……”一种忧患大面积侵袭了他的神经,他想到了世间尚存的暴力与杀戮,心隐隐作痛!然后把“生灵”安置在水池里让它自然枯萎了……
当他听了老者的话,大病初愈再去大自然中感悟时,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天地颠覆,万物变形。他每一天都能听到双重的呼吸,有光明的呼吸也有黑暗的呼吸,光明的呼吸使他的灵魂飞向空域,黑暗的呼吸使他扎实于大地。两种呼吸使他拥有了强烈的创作欲,诉说欲,呐喊欲。于是他足不出户,一天天钻在“画室”画画。谁也看不懂他的画在表达什么。别人看天是蓝的,他画出的天是杏黄色的,别人看草是绿的,他画中的草是蓝的,别人看古城墙是长的,他画中是圆的。这样的表达让他的思考达到安置与释放。再请专家看时,专家大吃一惊!问他跟谁学画?他说没跟谁,跟大自然。专家惊叹不已,说你的画怎么与过去完全不同,这是对人类的终极哲思,是一颗灵魂与大自然在对话在交流在诉说在呐喊在哭泣啊……
他泪流满面了。他的画终于达到了意蕴,引起了专家的强烈兴趣。2003年4月在中央美术学院举办了“乔万英油画展”;2004年4月23——28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生命之境——乔万英油画作品展〉并出版画集。2005年7月16——23日 河北省博物馆举办〈会唱歌的颜色——乔万英风景油画作品展》;2005年7月16——23日〈村庄系列1〉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一时间,《中国油画》、《中国文化报》、《中国日报》、《美术研究》、《艺术界》、《人民日报》等国内主流报刊杂志先后发表艺术界权威评论家的文章,评点乔万英其人其画。2007年9月份上海美术馆又将举办他的个展。乔万英名不见经传,在中国美术界已小有名气,一张尺把方圆的画可达万元。他还写诗,他的诗很富诗意,看不出任何雕琢与匠气。诗中的用意皆有一个字“禅”!另有一个字“悟”!他还把自己的诗找人谱曲,他要唱出来,他说有些感情用色彩难以表达,非用语言不可胜任。他说他在写诗时听到了旋律。所以他要谱曲。他的歌不一定上舞台,但要唱给大自然:石头、小草、高山、河流、蓝天、白云,小鸟,羊群……
这是一颗怎样的心灵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对众生受到伤害却痛不欲生。我感谢乔万英,感谢他让我看到了一个艺术家的心灵历程。善与仁慈是艺术的土壤,是传承文化的直接气氛。从中让我悟出,艺术心灵与宗教联盟,至少具有宗教感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世界级文学大师托尔斯泰,不仅自己善,而且还要创造善。他拒绝一切暴力。他在面对人世间的苦难、贫穷、奴隶般的生活放声大哭:说:“他们在受苦,我们却在吃肉”他吼叫着,吵闹着,从而离家出走……荷兰绘画大师梵·高在致兄弟提奥的信中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应当去寻找一些崇高的东西。”于是他认为,真正的“宗教徒”没有享受安逸生活的权利,他试图通过一种灵魂的救赎,从而靠近上帝,甚至把床位让给一位贫民,自己卧在木屋的地板上睡觉。这与托尔斯托的言行有何二致?而笔者虽人微言轻,但对艺术的感悟即是“文学活动寻找人间之爱”!也许,艺术的表达方式各有不同,但艺术心灵的善与仁爱却是进入艺术心脏的唯一途经,任何一种艺术都必定有心在场,有生命投入,有情感渗透!否则,再精致的技巧,再丰厚知识,都难以取代其内涵。心可以通灵,灵可与上帝对话,拥有怜悯众生苦难的大心才可抵达至情,至真,至爱的境界。可谓大善无言,大真无畏,大美无形,大爱无私啊!万英不是宗教徒,但他却拥有一颗宗教般的心灵!这种心灵萌动了艺术之心。他的“艺心”大于技巧,必定能抵达大拙出巧的境地。
在这物欲横流,私欲膨胀的今天,虽然财富是贫穷的救星,然而当实用哲学改变了价值尺度,所有的文化都被撕成了碎片,人们出现了新的彷徨,找不到完整的心灵,失去了人格建设,瓦解了道德底线,混淆了是非善恶的标准。因而,很多人没有能力关心他人,关心后代,关心未来。只有心情关心自己的享乐。所以,面对金钱,一切都可能被剥夺,一切都可能被粉碎,一切都可能被疏远,心灵板结,神经坚硬,不惜钝化良知,对生灵的苦难持见死不救的态度。自私,贪婪,麻木,冷漠已成世风。而万英却能仗义疏财,视生灵的苦难为已任。在苦苦的追索中,他的脉膊依然怦怦跳动,灵魂依然归属于自己。我相信,民族的灵魂只要还站立着就会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