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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花非花(散文)


作者:风雨 秀才,145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91发表时间:2017-12-05 16:19:54

一、绿萝
   办公室有盆绿萝,置于铁架,高出桌面尺许,一年四季,肥肥厚厚地,绿着。
   因要外出几月,怕绿萝枯萎,将它搬到走道外的阳台上。同楼,有爱花者,办公桌上钵盆瓶里,各式各样的花,经常变换。我的绿萝,应该得到他们的惠顾照料。
   在外的时日里,一切都置之度外,唯独那盆绿罗,总在脑里打转:有人浇水吗?被同事搬到他的办公室里了?是不是没人照料已经枯萎了?或者,被出租花木的花农收回去了?我想它肥肥厚厚地,绿着。的确,尽管有许多担心,这绿萝,一直在我心里肥肥厚厚地,绿着,令燠热的夏日有了几许清凉。
   回单位,不开办公室,匆匆到阳台上看绿萝。绿萝还在,还在铁架上的盆里。但绿萝,已没走时的模样。虽未枯,还绿着,却萎得厉害。叶片单薄瘦弱了许多,蜷曲着身子,没精打采的样子,好象没有吃饱饭的饿童。瘦绿里,夹着黑,是已经枯干的叶。淡绿里,掺进黄,是正在枯萎的叶。显然,外出的时间,没人照料我的绿萝。叶片在溽热的风里摇动,仿佛眼睛,眨巴着看看我,躲开,又眨巴着看看我,又躲开,有些畏葸,有些胆怯,有些羞涩,小可怜的模样,令我心生痛惜,呐呐不知对其何所言。
   气温依然很高,太阳的热度肆无忌惮地钻进来,把阳台烘得热热的。我给绿萝淋水,一杯一杯又一杯。水顺叶片流到茎藤,沿着茎藤渗至根须,饱饱满满地注入营养土。最后,从盆底溢出,滴到阳台的磁砖上。绿萝是否在鲸吞牛饮,我不知道。绿萝是否需要这么多的水份,我不知道。我想绿萝重新肥肥厚厚起来,盈盈盎盎地,绿着。
   第二天上班,不进办公室,匆匆到阳台上看绿萝。一夜夏凉,绿萝大变。单薄瘦弱的叶片肥厚了许多,蜷曲的身子舒展开来,叶片立着,叶尖向上。认真注视,看得见它正往上窜。仔细倾听,听得到它快乐的尖叫。叶片在凉爽的晨风里摇曳,仿佛眼睛,喜盈盈地看着我,笑呵呵地看着我,目不转晴,意韵非凡。飞扬明艳里,竟有些许妖冶诱惑,令我神为之动,心为之荡,不知对其作何表情。
   果然,绿萝肥肥厚厚起来,盈盈盎盎地,绿着。
   绿萝的绿,生动活泼。如春来江水,绿如蓝,微风吹过,杨柳轻拂,繁花万点,天上人间。如夏之江潭,绿如墨,绿树阴浓,竹露清滴,蔷薇满院,无限江山。盆里挤挤挨挨,茎藤左缠右绕,叶片跳跃起伏。仿佛十七八岁少年的热舞狂舞,舞得高蹈,舞得疯狂,要舞到精疲力竭,舞到乐声消歇,要舞出美好的青春年华,舞出自在的人生意境。
   看久了,绿萝的绿,渐渐沉静安宁。如深秋原野,绿若黄,空山新雨,落霞孤鹜,萧萧疏窗,十里湖光。如冬山青松,绿若苍,云横秦岭,瘦损江梅,孤城遥望,独钓寒江。它静静地立在盆里,团团地生,簇簇地长,挤满盆,枝枝蔓蔓向外延伸,垂在盆沿。盯着它层次分明的绿,仿佛窥见生命的年轮,竟然愿意如它一样绿下去,绿得躁动的心绪归于宁静,绿得紊乱的思维觅到皈依。
   一花一菩提,一叶一世界。绿萝无花,其叶百千。在绿萝的大千世界里,寄予着大自然和生命的无限禅意。慢慢品味,可品出自然存在的辽阔功德,细细参勘,能勘见生命轮回的深邃意蕴。站在这盆由萎而盎的绿萝前,我突然觉悟:它的生命,也是生命;我的生命,只是生命。我看绿萝,绿萝是它者,无关我生命的宏旨。绿萝看我,我也是他者,亦无关它生命宏旨。
   再看这盆绿萝,绿萝不止是绿萝,而是得道者。
   办公室里,它的位置还在。它既已得道,我岂能再将它搬进来,一人独观?于是,这盆绿萝将站在走道外的阳台上,肥肥厚厚地,盈盈盎盎地,仙风道骨地,绿着。
  
   二、金虎
   金虎的死,很突然。先是身上一块细细的黑斑,指甲般大。第二天,扩散成一只手掌。一周后,皮肤脱落一半,流出黄黑黄黑的浓汁,整个身子软软地萎顿下去。我知道,金虎没救了,金虎终于去赴那个冥冥中早就注定的约会了。
   第一次见到金虎,是在一家花店。走进花店,蹲地门边的金虎胖乎乎、圆滚滚的,很讨人喜欢。我喜欢养花,却一直是不专业不勤奋,也不愿钻研的养花人。养花,是概说,养植物,更准确。我喜欢植物的绿,喜欢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绿在眼前跳,仿佛大自然的生命律动。而我,在各式各样的绿里,寻得到舒心满足,甚至青春诗意。
   曾经,养过仙人掌、天鹅蛋。这些热带植物,很好养,种在花钵里,不管不问,依然绿意浓浓。看到与仙人掌、天鹅蛋差不多的金虎,我故意问老板:什么花不用管,也能好好地活?老板七十多岁,干干瘦瘦,四月末,还贴身套件薄毛衣,毛衣领口油渍星布。他目光散淡,脸上密布的皱纹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沧桑,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果然,嘴巴不饶人,面无表情地说:塑料花!噎得我无话可说,气咻咻地转身就走。门边,胖乎乎、圆滚滚的金虎蹲着,一丝笑从脸上漾起,很妩媚,象是在表达歉意,又象是要安慰我。我愣了愣,不生气了,折回去,买下了这只金虎。
   我知道,金虎是植物,不会笑。但我想象中她妩媚的笑,却一直浮在她的脸上,浅浅的,沉静温柔,安然美好。我知道,植物有性别,金虎也有性别。电脑旁一直伴着我的金虎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不知道,也好,可以由着我把她想象成女子。她,圆圆的脸,团团的身,成天守护着我,凝望着我,妩媚的笑里,含着一丝稚拙,甚至几许呆傻。偶有走神,觉得她的身子里潜伏着一位古装女子的魂灵。那女子身材高挑纤瘦,眉眼温柔婉转,晶莹的眼神穿透千年的烟尘,遥遥地望过来,令我魂飞万里,神难守舍。
   但,我终究有些怀疑金虎的女儿身。球形的金虎,若果是女子,身材真不可恭维。金虎表面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刀砍斧削般,沟壑棱上尖利的刺,好似锋利的长枪尖刺。一次不小心,被刺了一下,血一下冒出来。虽只是浅痛,但痛里夹一丝痒,痒里添一点麻,令我难受很久。人们常说,带刺的玫瑰。玫瑰的刺,是想保护美丽的花。玫瑰刺人,浅浅的,淡淡的,柔柔的。因为有花艳,花香,即使被刺,也欢喜。金虎,不开花,刺比玫瑰尖锐、锋利,刺人直接、猛烈,刺刺见血,哪是女性的温柔?或许,我的这只金虎,其实是刚烈的男儿。
   于是,金虎变了。妩媚的笑没有了,圆圆的脸,团团的身,成天守护着我,凝望着我,一脸严肃,满眼郑重。仿佛在告诫:我不丑,也不温柔,你只能远观,不可近亵,否则……否则后面的潜台词,不说,我也知道,他会直接、猛烈地刺我,保护自己。电脑旁,少了红袖添香的柔软,多了男人自持的庄重。我不得不挺起胸,直着背,肃然端坐。读书,不敢走神。码字,不敢捧心效颦,无病呻吟。我怕金虎发现,怕他严肃郑重的脸上浮起戏谑,甚至嘲弄的笑。
   金虎的死,更是证明。我的这只金虎,是刚烈的男儿。
   只一周,金虎就完成了自己的死亡。他死得突然,死得快捷。他没象《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没象《家》里的梅,病病哀哀,咳咳吐吐,幽幽怨怨,很久很久,才香消玉殒。他豪情万丈,跨骑俊马,身被铁甲,奔赴男人的战场。他只身突入敌阵,杀向敌酋,最终功亏一篑,身被百千刀枪创伤,轰然倒下。这只金虎,哪是女儿?他就是死,也在向我展示他作为男儿的悲壮。
   金虎死了,电脑旁空空如也,目光所及,一片空茫。
   我走进花店,想再买只金虎。守店的是位中年妇女,利索整洁。我问:以前的老板呢?她脸现悲戚:他是我爸,前不久,走了。我一惊,茫然四顾,满店的花耷拉着叶片、花瓣,了无生气。它们,莫非是在祭奠逝去的老人?
   我走出花店,回头望了望。恍惚里,门边蹲着一只金虎,胖乎乎、圆滚滚的,很讨人喜欢。认真看,以前摆金虎的木架,零乱地码在门边,金虎?哪有金虎?
  
   三、君子兰
   窗台上的君子兰开花了。一簇,七八朵。花呈喇叭形,花瓣顶端深红,红得清秀,近柄处明黄,黄得高贵。红向黄洇下去,黄向红漫上来,有层次,却模糊。未梢的喇叭嘴里,俏生生吹出几丝花蕊,亦是高贵的明黄,身型纤柔,头挽朵云髻,恍若古装仕女。看过去,看过来,超凡脱尘,满满遗世独立的样子。
   养君子兰,是因为它的名字。君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都是褒义,给人儒雅、恬淡、谨严、方正的感觉。兰名君子,定然谦和淡泊,非同一般。
   我养花,不能称为养。花买回来,放在窗台,隔三岔五淋杯自来水,想起了浇点淘米水,任其自生自灭。许多花,几个月就枯萎了。坚持两三年的,算是长寿。我知道,我对花有亏欠,但不知如何向花献殷情,又太懒散,不愿改过,只好一直亏欠着。
   君子兰,却好好地活着。十多年,应时开花,偶尔两茬;每年分蘖,抽发新芽。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好花者,都来我家分君子兰。它的子子孙孙,在小城,应该有好几十了。的确,兰名君子,并非虚妄。《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的君子兰,站在窗台,蜷于陶钵,沐风栉雨,却生生不息,年年开花,年年发芽,光华明艳,靓丽雅致。它是君子,是真君子,在我的窗台上,自强不息,繁嗣不断,悄悄构建起它自己的四世同堂。
   新房装修结束,去花店买绿萝。花店里摆着君子兰,陶钵上釉,釉绘瘦竹秋菊,泥覆红沙,沙呈粒粒圆珠。钵里两株君子兰,并排而立,谦谦对坐。彼此只隔两三公分,却各长各的,各绿各的,互不干扰,泾渭分明。再看花店里的其他花,若是两株一钵的,全此纠彼缠,枝叶相攀。才明白,兰名君子,不是空穴。《庄子》有曰:“君子之交淡若水”。这两株君子兰,同处一钵,不搂搂抱抱,不勾肩搭背,手不牵,发不染,俨然端坐,肃然相对。就是有风吹过,也只点点头,凝凝眼。“君子之交淡若水”的模样,仿佛深山里,古松下,两位得道高人,对坐山石,淡然拈起黑白子,悄然轻轻放下,看着对方,浅浅微笑。
   我指着君子兰,问店主:多少钱?店主说:三百五。我吓了一跳,突然心疼分出去的君子兰。若不分出,也培栽成花店里的模样,岂不可以卖很多钱!我笑:我有君子兰,卖给你,如何?店主亦笑:不如何!我只卖花,不买花。
   花店里的君子兰叶肥而厚,绿得印堂发亮,绿得通体放光。绿里,丝丝缕缕嫩,片片段段娇,满钵富贵,满钵妖娆,仿佛宰相府里的小姐,丰腴娇媚。一比较,才发现我养的君子兰,实在穷窘:叶片单薄颀长,绿得深沉,绿得虬曲,绿里透着灰,绿里显出暗,高挑瘦弱,矍铄苍颜,仿佛困守乡居的儒士,傲岸清癯。其实,君子,从来都不一样:有的富贵,有的穷困;有的圆通,有的耿直;有的谦雅,有的奇倔。
   路上,想着君子兰,想着君子,有些惭愧。《论语》有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虽养着君子兰,不思“义”,却想着君子兰的“利”,哪有一点君子味道。
   回家,再看君子兰开着的花,一簇,七八朵,红得俏皮,黄得艳丽,好像楼下菜市场里的豆腐西施,世俗得可爱,温柔而泼辣。低头看看花,抬眼望望滨河路上喧喧嚣嚣挤挤挨挨的人群,豁然释然:君子兰,只是花,不是君子;我,只是俗人,也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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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花一菩提,一叶一世界。【绿萝】由萎而盎的生命呈现,意韵非凡的动静相宜,绿萝之绿寄予着大自然和生命的无限禅意。绿萝与我,相顾无言,却各自得“道”。之于绿萝,最佳的站位是走道的阳台上,仙风道骨地,绿着。无意者无心,我有意足矣。【金虎】植物有性别,金虎也有性别。恍神时,金虎若与一位古装女子,有晶莹的眼神,妩媚的笑。凝神时,与我朝夕相伴的是金虎,是刚烈的男儿,刺刺见血,快捷而悲壮的完成死亡。再去花店,噎过我的老板也走了,再无金虎。斯物,斯人,缘浅如斯。但,电脑旁,少了红袖添香的柔软,多了男人自持的庄重。【君子兰】我随心随性地养,君子兰,居然长寿。十多年了,年年开花,年年发芽,繁嗣不断,悄然构建自己的四世同堂。人若君子,与君子兰,谦谦对坐,一样的遗世独立。三篇小文,笔调洒脱,状态摹性,象喻生动,又不落俗套。三种花草,姿态万千,性情殊胜,美不胜收。于花草中窥见人心、人性的佳作,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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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7-12-05 17:23:24
  在各式各样的人文与诗意中穿梭,舒心与自由。
   风雨的文,有了炉火纯青的质感。
   向你学习,取经。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2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7-12-05 17:25:43
  上一条评论,是雁子穿着古装圣女的外衣,留评的。
   哈哈。
   最喜,盈盈若女子的恍神状态下的,拟写与联想。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回复2 楼        文友:风雨        2017-12-05 17:31:34
  谢谢编审,谢谢点评。花是花,它们真实地存在着;但花似乎又不是花,我在它们那里看到了人生、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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