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雨夜泛舟,茶点韵味( 散文)
初冬,在江南泛舟秦淮河,似有梦幻感。夜幕已落、寒雨初来,画舫移动在灯波桨影之上,两岸老街名店传来吴侬软语、评弹说唱。
我与一位知己在船舱小坐,融入诗画般意境。竹制茶桌、竹编卷窗、竹箫伴奏、竹雕茶杯……玻璃壶内的江南绿茗,莫非是诗眼?
品绿茶,当讲究雅器、好水。杯中嫩翠色绿茶,是中国十大名茶之一的雨花茶。但见体态圆润、翠苗挺秀、白毫隐现、形如松针、香气清雅、滋味醇和,恍若清月照林,意味深长……
我与知己临窗而坐,饱赏“南京母亲河”的夜雨迷离。瞻园、夫子庙、白鹭洲呈朦胧景。于是,收回视点,说茶品、茶器、茶境,也说到漫漫史潮,说到冲泡名茶之泉。
王安石说,镇江与金陵“仅隔数重山”。与南京同为古都的镇江,古今生长于斯、活跃于斯名人大家,多见辉映史册。如东晋道学家、化学家葛洪、南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北宋政治家、科学家沈括、近现代土木工程学家茅以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金花……其实,也有名水——“金山中泠泉”。唐代品泉名家刘伯刍曾把这泓名泉誉为“天下第一泉”。
我们谈着一段史书记载。追想古时品茶名家为获取中泠泉的万般艰辛……一叶扁舟,从西津渡驶入浪潮之间,于激流惊涛中上下起伏,行到相对平稳之处,“茶痴”精准寻到泉眼。用特制的铜壶垂到水中,垂至一定深度,用绳子拉开壶盖,让甘泉流入。宋代诗词名家陆游行游到此,看到这类险情,留下“铜瓶愁汲中濡水”的诗句。
我品着茶,思潮如涌。想到“愁”,有时恰恰也是“乐”的催生剂。那种涉险、挑战,通过不断拼搏得到甘美泉韵的过程,岂不是苦尽甘来的真实写照?
由此,我们认定,名茶名泉相伴,如李杜诗、苏陆词、徽州墨、湖州笔、金星砚,薛涛笺……高端互动、相得益彰。
名茶的灵性在于颇具深意的口感。我们发现,雨花茶沉落杯底,新绿逐渐伸展,在杯中如闲云般散逸,如玉屑般沉落,一抹美韵在缓缓浸泡中形成。原来,品茶也会有醉意!君不见,初饮,舌尖儿微苦,清香满口。再饮,两腋生风,神清气爽。特别是一种原野散发的清香在味蕾绕动时,会让人醉得宠辱皆忘,会让人醉得忘却将来,会让人醉得感悟连连,会让人醉得不想离去。
入夜的秦淮河,沉淀了白昼的喧噪。时有雨风吹过,游船四周的彩灯随之摇摆。夜灯恍惚间,一曲唱罢,新茶再续。我们细品着工笔画般的苏式船点,面对渐入梦境的秦淮河,感知着江南的清雅与精细。
我们餐桌的江南花点,是南京梅花糕、茶糕、海棠糕、如意糕4款。江南船点在历史长河中无疑是一道靓丽风景。口感松软、甜咸适度、品相淡雅、清香隐隐……像是江南少女的风韵。
平素不喜甜味的我,忽然兴趣大增,环顾周边茶桌多款江南茶点,一一咨询,颇见意趣。原来,常州金钱饼,曾是清道光年间祭祀先人专用的吃食。色泽金黄、形似古钱,用一种当今极少见、自上古传承而来的烹饪方法“熯”煮制饼馅儿,别有风味。品尝时,须按食俗把饼蘸上番茄酱慢品,渐次上桌的还有镇江甘露酥、江阴马蹄酥、杭州干炸响铃和南通的西亭脆饼……据介绍,品味这些茶点时,宜小口慢嚼、微笑对叙,莼羹相佐,齿颊间便会留下梦里水乡的影痕。
这时,一盘色泽金黄的东坡饼“隆重登场”,茶点服务生以悦耳之音讲起了这款传统小吃的来历。一代诗词大家苏轼在江南任地方官时,常独步西灵泉寺,寺僧每每以灵泉烹茗、用香油麦饼款待。此饼的酥软脆香诱发了大学士自制点心、自烹新茶的念头。
这番阐述,让我忆起《食典》章节里东坡居士好吃江南名点的史迹逸闻。“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是疏浚西湖的苏知府吃月饼吃到兴头上吟出的;“淡黄若新菊,酥软不忍提”,是东坡屈居惠州,作“荔枝大学士”时,在品尝粤式点心后写下的。
话题渐深、船点已品,我们忽然想起《茶经》中倡导的“观茶”,于是让目光重新聚焦雨花茶。惊喜地发现名茶的起落舒展之态……
但见披满白色茸毛的新茶,于茶女指尖处轻轻洒落,在玻璃杯中稍作停留,便纷纷下沉。侍茶师说,此情景叫“飞雪沉江”。当干茶在水中舒展鼓胀,升浮起乳白色小气泡时,让人不禁想到太湖白浪喷珠的画面。再次冲水,玻璃杯达七成满,由让人想起“巴山夜雨涨秋池”之句。茶汤上色,初绽的翠绿芽叶随水波起舞弄影,莫非是印象派画家所描述过的“翠云浮动”?瞬间,新茶的绿叶素被沸水溶解,顿生满杯春色,一片诗情。侍茶师说,用茶艺专业词形容这杯香茗,叫“春染碧水”。好个春染碧水!虽说是雨夜,也能感到江南春色!
品饮之余,船已泊岸。雨雪不知何时早已远去。秦淮河两岸,游人渐渐稀疏。我们相视一笑、达成共识:雨夜泛舟,品味江南茶点,追味的是史潮,体味的是文化。绝非口感、品相、食境所能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