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秃妮
秃妮的老家原本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偏远山区,刚生下来的她,整个脑袋像光光的葫芦瓢一样,没有一根毛,家里人便顺口叫她秃妮了。秃妮刚过满月,妈妈就突发疾病过早地离世了。安葬母亲的那天,舅妈看着这个肉呼呼、粉嘟嘟的小家伙两只小脚不停地踢打,面朝天哭的恓惶,心里不是滋味,便和舅舅嘀咕了几句,回家时把她抱回去抚养。到四五岁时,秃妮的头发开始稀疏地扎出几根来,圆滚滚地像皮球似的满院乱跑。尽管是抱养的,但舅母舅舅如亲生的一样对待秃妮,丝毫没有亏待她,姐姐哥哥有的,她一样不会少。亲是亲,疼是疼,但怎么看她,都觉得与常人不太一样。很大的孩子了,一不注意就把衣服脱个净光,转村地乱跑,大便小便不懂得蹲下,更不知道找茅房,站着就地解决,经常是满身屎尿,小朋友们捂着鼻子躲着,不与她玩耍。秃妮八岁时,家里买了新衣服,背着新书包送秃妮上学,中午回来,衣服口袋里装满了土坷垃,书包里刚发的新课本全都被她撕得七零八落,一年级没念完,死活不去了,只好退学。
养了这样的活宝,舅妈舅舅真的发了愁。学不上,什么事都不会干,怎么办呢?眼看就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长得倒也有鼻子有脸,胖墩墩的不难看,找对象成家吧,相邻乡里都知根知底,谁能看上她?真是愁坏了两位花甲老人。
秃妮第一次出远门是和表姐兰儿坐火车一起走的,随行的还有一位穿线说媒的妇人。妇人叫彩娥,是兰儿叫表姑的一个远房亲戚,五十开外,上身穿暗红色风衣,下身是卡其色裤子,描眉画眼,风韵犹存,一年四季走南闯北,挣大钱的主儿,当地少有的能人。年前彩娥去北方联系煤炭运输的生意时,开车到山里兜风,在村里一户人家吃午饭,主人刘嫂很热情,进进出出一小伙子,粗短身材,一头乱发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打理了,干活挺利索,却很少言语。兰儿就问老人:“刘嫂,孩子多大了,成家了吗?”“唉,气数啊,一天拧不出一声响屁,眼瞧二十七八的人了,谁家女子会看上他?”兰儿“哦”一声应道,心里琢磨了一会,又说:“嫂子,外地的行吗?”“行,行啊,有个生男育女,传宗接代的女子做婆姨的就算烧高香了。”“那,下次我带一个过来,说不定还能成全一桩美事呢。”
这不,彩娥这次又来结算货款,便把秃妮带过来了。
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又从早到晚坐了一整天汽车,总算在晚饭前坐到了刘嫂家的炕头上了,别人还在寒暄,秃妮不客气,炕头拉出枕头,躺倒睡着了。
“刘嫂,女子我给你带来了,天生有点憨,身板倒很结实,你过过眼。”“这……”看着高一声、低一声打着呼噜睡觉的秃妮,再回头瞅瞅窗户外面憨笑着的儿子狗蛋,刘嫂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三天准备时间,狗蛋带着秃妮到集市上买了几身新衣服,刘嫂请本家六叔公把喂了半年的一头半拉子猪宰了,粉刷了窑洞,清扫了院落,张灯结彩,一切完备,第四天,新人成婚。
亲戚朋友全到,五桌酒席摆好,“一拜天地!”两人磕了头;“二拜高堂!”两人再磕头,“夫妻对拜!”……狗蛋还在,秃妮却没影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在磕头时看到了饭桌上的菜肴,双手抱了一只炖熟的猪蹄子,满嘴油腻,啃上了!
拜完天地,入洞房,天黑了,村里的小伙子们悄悄地爬在婚房的窗台下听房,忽然,一团白肉从门里闪了出来:“救命啊,救命啊,狗蛋掏出肉棍子捅人了。”只见秃妮用手挡着下体惊慌失措的推开人群,跑走了。叫喊声惊动了刘嫂,刘嫂抱一床被子裹着秃妮,好说歹说才把这个祖宗哄进洞房。
这一晚,刘嫂就住在里面没有出来。
第二天一早,刘嫂把褥子悬挂在院里的绳子上,太阳光映照下,褥子上殷红的血污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娶了婆姨,狗蛋的精神头大增,每天放羊种地,鞭子一甩,“叭叭叭”地在整个山沟里回荡,秃妮像一个宠物狗一样,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地淌水玩耍、摘野果子吃,乐乐呵呵,两口子倒也自在。阳婆落山回家,刘嫂早已做好了饭,两人一撂筷子,急匆匆就往被窝里钻,秃妮从狗蛋的身体里吮吸着属于她的甘露,乐此不彼,隔壁的刘嫂半夜醒来还会经常听到媳妇杀猪似的叫喊声,心里为儿子的身体当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去说。
有耕种就有收获,一年以后,秃妮为刘家生出了第一个女儿,全家人你亲我抱,刘嫂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起名叫山妞。接二连三的,秃妮连续生了几胎,却再没有一个成活下来,直到后来接产婆告诉刘嫂,秃妮的子宫严重萎缩,失去了再生育的功能了,刘嫂仰天长叹:“刘家没儿子,断根了,先人缺德啊!”
看着秃妮什么事都不会做,刘嫂心里也着急,眼瞅着自己的身板越来越不行了,留下这两个活宝,以后的生活怎么过?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刘嫂先安顿狗蛋去集市上买一些日用品后,把秃妮叫到身边,哄着她说:“秃妮,去地里干活吧,把谷子地里的杂草薅一下,干完活,晚上回来娘给你吃好的。”听说有好的吃,秃妮屁颠屁颠地下地了。到了中午,刘嫂拖着一条病腿去地里一看:“啊呀,我的祖宗,你把谷苗全拔了,剩下的全是草,秋后你们就吃草去吧,真是个愣子啊!”一边说着,一边无可奈何地拉着秃妮回家。
地里的活不会干,那就学着做家务吧。刘嫂让秃妮从面瓮里挖点白面揉好,中午擀面条,秃妮一盆一盆地挖面,一瓢一瓢地浇水,面少了添水,水多了加面,整整折腾了一上午,直到把几十斤白面搅成了稀糊糊,最后一盆一盆倒进了茅坑。
山妞长到十岁的那年,刘嫂终于没有挺过那个寒冷的冬季,走了。狗蛋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再做家里的事,每天没有一时歇空,好在山妞很懂事,也学着帮着他烧火做饭,能让他有了稍许喘息的机会。这一年秋季,正是羊群卧圈积肥的季节,狗蛋白天黑夜跟着羊群在野地里吃住,闲的无聊,把秃妮和山妞喊出来,一同把山柴架起来拢火烧土豆,吃着焦黄焦黄的土豆,母女俩每人抹了一脸黑,在野坡上撒野,忽然,一只小山羊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从羊圈里跳出来就跑,跟在后面逮羊的狗蛋一脚踏空,从崖头上栽下去不见了,等到山妞拉着秃妮绕着路到了崖头底层,狗蛋满身的酸枣圪针,血头公鸡一样躺倒在地上。这时的秃妮,不顾一切地把狗蛋扶起,一口气就把男人背回村口,乡亲们帮忙送到了医院。
狗蛋的命保住啦,两条腿却全部被锯掉了。地里的活做不成了,羊圈的羊放不成了,没有法子,只好把羊和地都交代给了堂弟润泉管理,商量着每年给狗蛋家里一定的钱和粮食维持今后的生活。
从那天起,秃妮好像变了一个人,再没有满世界地疯跑疯耍,每天依偎在狗蛋床边端水倒尿,翻身揉背,和山妞一起做饭洗衣,天一黑睡觉,两人先是咕咕叨叨拉一些闲话,山妞刚睡着,秃妮便“刺溜”一下钻到了狗蛋的被窝里。
兰儿再一次到秃妮家是和俊儿开着汽车来的,彩娥去世前把她的公司全部交给兰儿打理,兰儿没有辜负表姑的期望,姐弟俩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这次来秃妮家本来是想把他们全家带走,山妞进城读书,开开眼界,将来有个好的前途,狗蛋和秃妮两口子她养着安度晚年。好说歹说,秃妮只有一句话:“山妞跟着你去念书,我俩不走。”没有办法,兰儿又呆了两天,给秃妮手里塞了好多钱,带着山妞回去了。
……
生活还在继续,故事讲到这里,也该告一段落了。说了一上午的话,秃妮的神情里露出了倦容,双手伸过头顶伸展了一下身体,看看狗蛋的嘴一张一合,站起来从暖瓶里倒出一杯水,自己先喝了一口,感觉不凉不热,递到狗蛋唇边,喝完水的狗蛋,脸上呈现出一副满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