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菜园子,享之不尽的人生财富(散文)
记忆中最早关于种菜是在我还没上学时,摘了一个一尺多长的黄瓜,很自豪,扛在肩膀上准备回去给自家哥晒一下,谁知被藤蔓绊了一下,一个前趴,黄瓜断成了两节,在河滩边想尽了办法,还是无法修补,很是丧气,最后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地咬了几口,算是一种发泄吧。
上了学,也算长大了,回家常常帮着拔草、浇地、摘菜、洗菜、卖菜。
菜园子就在屋子后面,几步路就到了,有一亩多地。菜园子地势高,河床低,只能眼看着清凌凌的河水流走了,就是浇不上菜苗,幸亏乡亲们从西面山沟里引来一小股水,总算解决了浇菜的问题。
有一年暑假,天大旱。园里蔬菜的叶子耷拉着,像是久病未愈,全没了精神。父母焦急地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好不容易轮到我们浇地了,由于水小,浇得很慢,一个多小时才浇一垄菜。到了晚上,我自告奋勇一个人浇地,争执了半天,父母最终同意了。
开始有月亮的陪伴还好,皎洁的月光照得大地一片亮堂,等到了半夜,月亮的大圆脸隐藏到山后面去了。这时猫头鹰登场了,那一声声阴森森的鸣叫,让人毛发直竖。手里握着铁锨,猛然巡视一圈,全是黑乎乎的,豆角的藤蔓随风晃动,乍一看,似人影一般,还张牙舞爪的,吓得我心里特紧张。我就背靠地畔,紧盯着眼前的一切,最起码没了后顾之忧。过了很长时间,水还没流到地头,只能等。
在这漆黑的夜晚,在空旷的野外,要想睡着还真不容易,除了心里不踏实,蚊子时不时光顾一下。正在迷迷糊糊时,咋一看,西面山顶一个火球慢慢向下滚,那山坡上,不知埋葬了多少家乡的祖辈,听母亲曾说坟墓上经常出现鬼笼灯,那是幽灵现身,莫非这就是,一想到这,睡意全无,拉着铁锨就往家里跑。到了门口,家里的黑子跑到我身边,撒娇似的在我鞋子上磨蹭着,悬着的心这下才放了下来,再回望山坡,什么也没有了。
又一次来到地里,慢慢有了睡意,心想坐在地畔上,脚踩在地里,如果水到了,脚丫子能感到一丝清凉。谁知道竟然倒在刚种的菜地里睡着了,等感觉有了一丝凉意时,发现自己被水“淹了”,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改了水,回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有了水的滋养,菜苗很快缓过神来了,可夹杂在期间的草更精神,一个个像补了钙似的疯长,远远盖过了菜苗。父亲安排我拔草,这是个技术活,不能快不能急,一快一急准是连草带苗一起拔了。腰疼了就站起来歇一会,有时站起来眼前发黑,感觉天旋地转。记得一次天太热,蹲的时间长了,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头也晕了,跌倒在地里,刚浇的湿地,留下了自己身体的造型,尤其手印最深。
拔草很枯燥,摘菜算是最舒服的活儿了。逢集的前一天下午,我们一家人摘豆角、割韭菜、挖洋芋、剜香菜……各司其职,天快黑时,把整好的菜拿到河里洗干净,放在阴凉潮湿处。
卖菜心情的好坏取决于菜卖的快慢。有一次,我在街道占据了一个有利地形,可村子里的五保户有财大伯硬是抢去了。此前,他包给我家几分菜地,父亲担了几十担牛粪,铺了厚厚一层,正要栽菜苗,他拿着钱还给了父亲,说不包了。我本来就很生气,他又抢占了卖菜的好位置,正要理论,父亲拉我去街道“尾巴”处卖。那儿光顾的人少,价格也便宜些,到下午还剩了一堆。正在犯愁时,父亲在煤矿上认识的一位工友看见了,他说亲戚孩子结婚,正好买菜,就把剩下的菜全买走了。父亲算好账,说少收几块钱,可那工友说种菜辛苦又大老远担到集市上不容易,反倒零头不让父亲找,推让了半天,那工友干脆和同来的人背着袋子跑了。
赶集回来的第二天,表弟来了,他和我同岁,只是生日小些罢了。我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他心里也愤愤不平,就唤我去地里。有财大伯家的菜地在我家下面,只隔着一米多高的硷畔。我俩站在硷畔上,表弟说:“来,咱两往下跳,对着那甘蓝踩,让这老家伙耍流氓去吧。”我们一跃而下,正好双脚踩在甘蓝上,那甘蓝立马就中心开花了。看着踩坏的甘蓝,心里别提多快意了。我俩又爬上硷畔,如此反复,踩得正兴奋,忽然感觉胳膊一阵疼,回头一看,父亲拿了个柳树条,打在了我的光胳膊上,一下一个红印,也记不清打了几下,疼得我直哭。父亲命令我去拔香菜地里的草,期限是天黑必须拔完。表弟站在一旁,眼睛自然是贼溜溜的,两手在胸前搓弄着。父亲没有打他唯一的外甥,反倒让回家歇着。此
后几年,我想不通父亲为什么只打我,不打表弟。现在自然明白了,打不打都是爱,只不过肩负的教育责任不一样罢了。
父亲数了数踩坏的甘蓝,到有财伯家道歉并要赔偿,听说他坚决不要钱,还说小孩子踩了就踩了,多大个事儿。晚上父亲带着责备的语气说:“你有财大伯人家大气,不要你赔偿了。记着,今后谁家的东西都不能破坏,这是造孽。”奶奶在一旁听了,不以为然:“那有财也不是个好东西,咱把地收拾好了他不包了,那明显是想让咱给那旮旯里担些粪土,自己好种菜。”我心里也很不服气,但不敢表现出来。第二天我趁父亲不在家,给他家十多个甘蓝芯里塞了几个拳头大的石头,让那些切菜的人问候他几辈子祖宗。现在想来,那举动和想法幼稚可笑,看来成长就是一部不断幼稚不断成熟的幽默剧。
后来我在镇上念书,认识了镇上许多孩子,有的成了好朋友。那以后,每逢放假,我最怕去镇上卖菜了,会遇见许多手持菜篮子的好朋友和他的父母,我总觉得卖菜低人一等。夏季,买菜的人戴着凉帽,手挎着个篮子,挑三拣四,他们看着秤杆扬起来了,还要再给自己捡拾一些菜,嘴里还念叨你这菜不好价格又贵。那时的我在心里默念,今后千万别卖菜,烦死人啦。时光流转,我卖菜的机会越来越少,以至于先前能利索地秤菜,现在看半天称星,才辨认出有多重。
种菜、浇菜、摘菜、卖菜,这些活儿如今很少干了,出于小时候的熏陶,我还坚持种着一分地的菜,算是个菜园子吧。妻子经常笑我:“小时候种菜还没种够吗?你整天担水浇,有浇的时间去打两天工,买的菜都吃不完,你劳那神干什么?”我笑了笑:“你不懂。”
黑夜浇地的漫长等待,种菜的精耕细作让我明白了庄稼人的不易;摘菜的小心翼翼,培养了我的耐心;踩坏有才伯的菜,挨了打,让我明白了不管是谁的劳动成果,哪怕是“敌人”的,我们同样值得尊重和珍惜;卖菜让懂得了那分分毛毛钱来之不易,许多时候手里捏着块儿八毛却始终不肯买吃的,是因为我想起来卖菜那一幕幕。
想起我的一路成长,不是天生就乖巧懂事,而是菜园子给予我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