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岛
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的一场变故,迫使我搬到新的镇区。在那里,我遇见了罗莎,她总是这样微笑,一直都快乐,不曾悲伤。
“她来了,一早就在!”波兰兴奋地对我说,他矮胖的身材,比我整整矮了半头,又黑又胖的脸上,挺着尖尖的翘鼻子,清爽的短发,这是我的新朋友,我们彼此都乐意分享有趣的事情。
“谁?”我看着他问,他在自己课桌的抽屉里翻捣着。
“在那边!”波兰指着窗外,我顺着手势的方向,我看到一群与我同龄的孩子围着一位红色衣服的女士,这位女士的衣物似乎穿反了也可能只是围裙,她的裤子一块块布料挂着都是破碎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她很脏,大概从不洗澡;孩子们与她一直保持着距离,他们一动不动,好像正在操场上对峙。
“她为什么穿成这样?”我问杰姆,因为大人们的装束总是很华丽。
“鬼知道!”杰姆无奈地摊手说,似乎对服装的差异并不感兴趣,但他很兴奋;他看了我一眼从抽屉里不知道把什么藏在了口袋,他拉着我,很快、很急促,仿佛要尽快了解某些情况,他说:“我们去外面。”
“去做什么?”我不解地问他,我确实想了解这些情况,可他没有回答我。
我跟着杰姆来到操场,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双手插入口袋,神情严肃,看上去很激动;反观被围在中心的女士,她一直微笑地看着我们,她笑得很开心。我正看得入神,杰姆忽然把一样沉甸甸的物件塞在了我的手心,我低头看,原来是一块橡皮大小的石头,黝黑的石头,上面还粘着干巴巴的土壤。
“石头?”
“对,我们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是坏人吗?”
“不,不是,她是可怕的怪兽,我们必须打倒她!”
“怪兽?她会伤害我们吗?”
“会,她会把你举起来。”
“然后呢?”
“然后——就是举起来!”
“举起来?”
“对,狠狠地抓住你,让你无处可逃!”杰姆似乎知道接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牢牢地盯着女士,这简直就是动物世界里美洲豹捕猎时的场景,当我想告诉杰姆他像只美洲豹时,他忽然张开嘴,我惊奇地以为他真会变成美洲豹扑食过去。
“快看!她抓到了普卡!”杰姆突然高声嚷道。我扭头看到一个小男孩被这位女士举得高高的,她飞快地跑起来,周围的孩子一哄而散。
“呜!呜!鸟儿!鸟儿!飞到这头,又飞到那头。”女士唱起歌,她的喉咙很沙哑,歌声一点儿也不好听,我皱起眉头看着杰姆。
“她把他举得高高的然后唱歌?”
“不,那是在施咒语!”杰姆的脸庞短暂凝固,沉重地说。
“你确定,她在伤害我们?”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肯定!”杰姆挥动手臂把石头向女士扔去,石头临近滚落,并未击中;他威严地注视着我,对他的认定深信不疑。
“好吧,真够奇怪的。”我说着侧身把石头扔向天空,它从空中笔直掉落,砸中了女士的脸颊,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可她依旧微笑,她把普卡轻轻地放在地上,一个人又飞快地跑起来;上课铃响了,可我感到莫名其妙。
上课之后我把手放在脸颊旁一直看着她在操场上欢快地奔跑,当我移开视线时,她被门卫请出了学校;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
新一天的课程就这样在迷糊中过去,我甚至没听清老师在讲些什么,我心不在焉。放学后,我留意那位女士的身影,却只看到妈妈在远处向我招手,我走到妈妈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回家,我不时回头看,要真正认识一个人是很难的。
“妈妈,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我皱着眉头说。
“在哪儿?梅奇。”她看着四周似乎有些紧张,牢牢地攥住我的手。
“不在这儿,在学校。”我回答,她开始放松下来了。
“怎样奇怪的人呢?”妈妈问道,她蹲下身,双手抚摸我的脸颊。
“她和妈妈一样高大,可是她很脏,穿着红色衣服,裤子破破烂烂的,她好像从不洗澡,身上很臭,她总是微笑,她还把普卡举得高高的,然后抱在怀里,她看上去总是很开心。”我想着女士的模样,双手比划着回答道。
“你喜欢她吗?”妈妈笑着问我。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讨厌她。”我用低二度的声音说。
“你也不列外?”
“她身上很脏的。”我低下头咕哝道。
“她是一个不幸的人。”
“什么是不幸的人?”我抬起头看着妈妈,她似乎在看别处。
“就是不快乐的人。”
“妈妈,撒谎是要掉牙齿的!”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我没有撒谎。”妈妈站起身来,揉着我的脑袋,我头发都被她弄乱了。
“可是她总是笑嘻嘻的,即使我们用石头扔她,她也总是开开心心的。”我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梅奇,你用石头扔她了?”妈妈严肃地看着我,她似乎要生气了。
“我……其他孩子都这么干,他们说……他们说她是怪兽!”我支支吾吾地说道。
“梅奇,她不是什么怪兽,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妈妈盯着我严厉地说。
我看了看她,半响没吭声。
“听到没有!”她生气了。
“对不起,妈妈。”我小声回答。
“不用和我道歉,你知道该和谁道歉。”妈妈板着脸。
“我知道了,妈妈。”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过话,妈妈牵着我的手,我们回到家,一切照常。
直到上床睡觉前,我都在担心妈妈会不会把我用石头砸人的事情告诉爸爸,这样我会被爸爸收拾得很惨。我透过房间的门缝观察他们,我看到妈妈正神情严肃地和爸爸走进了书房,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急忙悄悄地摸过去,蹲在门口,以便偷听他们的谈话。
“你记得罗莎吗?”这是妈妈的声音,她提到了我。可是罗莎是谁?
“西镇的罗莎?”这是爸爸的声音,不过罗莎是谁?
“嗯,我也看到她了,就在学校门口。”
“那场车祸夺去了她的儿子与丈夫,没想到她会在这儿。”他的声音很沉重。
“她精神失常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似乎很惊讶。
“一个月前她就疯了,遇到这种事,谁能撑得了。”他在叹息。
“让梅奇离她远一点!”他的声音高了几分。可我并不认识罗莎。
“为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
“她可能会伤害孩子,因为她疯了!”他叫了起来。
“她没疯!梅奇说她只是把孩子抱起来,她喜欢孩子们,她是一位母亲!”她喊道。原来罗莎是那位女士。
“不,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万一她把孩子摔在地上,噢!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我得立刻通知学校。”我听到电话拨出的声音。
“你不能这样!”她说着,然后一片沉默。
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赶来,我慌忙跑到自己的房间,爬上床躲在被窝里,门“吱呀”一声半开,又“吱呀”一声关实;这一晚,我没睡踏实,这一切毕竟有点儿幻想,遥远生活的幻象,我想着:那位一直微笑的女士,她叫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