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尖担打杵门神(小说)
大驼背一进屋,发现靠在门边的涯桑尖担打杵、刺槐尖担打杵不见,知道二牛、三牛去野猪岭打柴去了,心里略微有些欣慰,可右眼皮还是跳个不停,还有,就是见到了两头牛撒欢儿。在凹里,凡见到狗连蛋、鸡打水、猪赶脚、蛇缠绳等这些事情,都被认为是不吉利的事情,见了你都得避开,有时避着避着还是有祸事儿临头,因为这些事情都被凹里人应验过,没有化解的法子,遇到了你就得背十。他进厨房倒了瓢凉水喝起来,不料,竟把一颗老门牙给磕掉了。俗话说,人背十凉水会掺牙,盐桶会生蛆。他又把盐桶翻开看看,果真有蛆在蠕动。他吓了一大跳,真有祸事降临了。他睁大着眼,大声叫道,杜金娘——杜金娘——杜金娘——
杜金娘醒了,不是被炸雷惊醒了,她把大驼背的叫声当成了炸雷。阿爹叫得急,肯定有事儿,她迅速穿好衣服,跑进了厨房。
大驼背指着盐桶问,杜金娘,这是什么?
杜金娘仔细瞅了瞅,说,阿爹,那是蛆呀。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盐桶里怎么会生蛆呢?
这句话本来是大驼背要问她的,然而被她说了出来。
大驼背望望杜金娘,杜金娘望望大驼背,都把嘴巴张了张,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三牛把二牛的手掰开,把那根千年涯桑尖担拽了出来,他拿在手中,又把劈死二牛的千年涯桑打杵拾了起来。他一只手摁着涯桑尖担,一只手拄着打杵,尽管没插入柴捆,他已感觉到这千年涯桑尖担、打杵的威武。确实不一般,舒适、有韧性,像个男人!他眼前浮现出,杜金娘见着他拥有这副千年涯桑尖担、打杵,一定奔向他,投入他的怀抱,他尽情地享受着温情。
已过中午时分,三牛把二牛驼在右肩上,把千年涯桑尖担、打杵驼在左肩上,他要往回走。在驼起二牛的一瞬间,二牛的眼睛似乎又翻了一下,都说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好像听到了二牛在说,三牛,俺死了,你也不许碰杜金娘一下,否则俺在那边也不会饶过你的。吓得他把二牛重新放回地上,用自己的手在二牛的鼻孔处试了试,确实没有了呼吸,又用手在二牛的睁开的眼睛上一抹,三牛的双眼闭上了。但那句“你不许碰杜金娘,否则俺在那边不会饶过你的”这句话似刚才苍穹中的炸雷一般,在他的心底炸了一个洞,让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又重新驼起了二牛,死尸死重,这话有道理。他肩上的二牛比起平时的一担柴还重上一倍,他只好用左肩上的涯桑尖担翘着,使左右两肩平衡,这样才使得他能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回走。
大驼背的脸色沉重,在堂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杜金娘也被这怪事儿困扰,她在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丧门星、扫把星?给这户人家带来了不幸和灾难。
三牛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不敢怠慢,此时,他得悲伤,得嚎天大哭。于是,他驼着二牛,大声嚎哭起来,哭声是男人的悲怆声音。
怕事真来事儿,大驼背和杜金娘都被屋后的哭声怔住了。他们已听出哭声是三牛的,坏了!二牛出事儿!大驼背一个箭步跑出门外,杜金娘尾随其后。
大驼背跑到三牛跟前,从三牛肩上把二牛抱到自己的怀里,大声嚎喊着,二牛——二牛——俺的二牛呀——
杜金娘也抱着二牛的头哭,哭着哭着,她发现了二牛头上的打杵帽的伤痕。她瞥了一眼三牛手中的打杵,又狠狠地瞪了三牛一眼。
三牛的眼里也流着泪,当杜金娘凶狠的目光瞪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自那以后,他不敢正着眼去瞅杜金娘了。
大驼背哭得伤心,杜金娘也哭得伤心,但他俩都没有哭回二牛的命。在他俩哭的同时,三牛抽咽着说,阿爹,杜金娘,二牛他砍柴时不小心跌倒了,掉进了沟里。说罢,他也抱着二牛的头哭起来,伤心欲绝的样子。
阴沟里一家人的哭声首先惊动了杜大妈。南凹阴沟只有杜大妈是大驼背的邻居了。自从杜黑子、小驼背离开人世之后,杜大妈因眼睛下的一颗“落泪痣”而嫁不出去,就与大驼背一家走得近。她开始心猿意马过杜大牛,杜大牛因她的“落泪痣”没敢答应,当杜大牛了有了杜金娘,她开始想着杜二牛,当杜大牛抓了壮丁,杜金娘转茬给杜二牛的时候,她心中的希望渐渐熄灭了,这就是命,命中注定她将孤老一生。她心中也想过杜三牛,但杜三牛小时候与杜黑子玩得最好,其情谊超过了杜大牛、杜二牛,而且这几年中,杜三牛经常照顾着她,原因就是他与杜黑子同吃过聋子阿娘的奶水。她曾试探过大驼背大爹,说,大驼背大爹,把俺转茬给你的杜三牛,如何?然而,大驼背说,黑子婆娘,不中呀,俺可不想你把俺的三牛克死呀。自那以后,她就死了这份念头,不过,她还是把三牛当成亲兄弟看待。
杜大妈小跑到大驼背的家。此时,大驼背已把二牛抱回到了他原来的稻草垫子房间,平放在稻草垫子上,脸上盖上了几张黄火纸。她也扑到二牛的身体上嚎哭起来,她是出于真心的,毕竟她与二牛一起长大,应该说是发小。
大驼背家里的哭声惊动北凹阳坡的人,他们都纷纷赶过来,明白怎么回事后,都为大驼背家的事情感到揪心,大牛前脚抓了壮丁、当了炮灰,后脚二牛砍柴摔死了,这真是祸不单行呀,他们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村长老杜头儿也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南凹阴沟,虽南凹阴沟只有两户人家,便都还是他杜家凹的人,是他管辖的区域。凹里的规矩是人死大家丧,他是一村之长,得主持这事儿。大驼背家的穷,他是知道的,就把二牛的丧事儿办得特别简单,叫了北凹几个壮劳力,把大驼背田边的两棵香椿树给砍了,让北凹的木匠连夜钉了个匣子,就把二牛装进了匣子。
第二天九点钟,老杜头就让几个青壮年在大驼背的田地边挖了个坑。在挖坑的过程中,几个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哎,这大驼背家也是背十背到家了;有的说,大牛被抓了壮丁,二牛砍柴摔死,哎,这家人也真可怜的;有的说,哎!大驼背这下可受不了打击;有的说,这二牛还有点福气,好夕有个匣子、有个坑,那大牛可能连个坑都没有;有的说,可不是吗?当炮灰,连个全尸都没有。议论罢家里的情况,他们都充满了同情。接着,他们又议论起杜金娘来。有的说,这婆娘长得标准,可惜红颜薄命;有的说,俺婆娘说,这婆娘颧骨高,是克夫的命,谁要了她,谁都会到阎王爷那儿报到。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睁大了眼睛说,这是真的吗?又有一个男人笑说着,不信的话,你去试试不就知道结果了?男人们听了,吓着了,似乎怕杜金娘反客为主,主动勾引他们似的。那个男人又说,俺婆娘昨晚与俺说了,这杜金娘就是个克夫星、寡妇命,杜大牛娶了她,被抓了壮丁、当了炮灰,接着她转茬于杜二牛,杜二牛立马摔了悬崖、命丧黄泉,所以呀,杜金娘再漂亮、丰腴,反正俺是不敢想了,想了就要丢命,丢了命,说不定到时候自己的婆娘就是别人的了。男人说的有板有眼,其余的男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二牛下葬的时候,没有过多的人伤心,南凹阴坡、北凹阳坡的人只是阴沉着脸。在这个乱世,天天死人的事儿多着呢,只不过是杜家凹设了岗哨,消息灵通,没抓壮丁,其它村庄抓壮丁是常有的事儿,还有就是闹匪,甚至于战争,凹外的路边常有死尸暴晒,如今年月,死个人如死只狗子、死只猫没什么两样。所以二牛的死因没有去过问,更没有人去查,况且他的亲兄弟看着他摔崖了,有什么疑问呢?除开杜金娘看到了那打杵印儿,还有就大驼背,他在一开始抱着二牛的头的时候就瞅见了,他能说吗?他能跑到集镇上去告状吗?那样的结果只能是将三牛送进监狱,不!更确切地说,公家的人会把他拉去充军,结果与大牛一样,当炮灰。这样以来,他们老杜家在这一代算是断了根,还不知道杜金娘怀没怀上杜家的种,若没怀上,他还指望着三牛去下种呢。诸如以上各种由头,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当见到村长老杜头的时候,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说自己命苦,俩个儿没有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老杜头只好在村筹了一点儿钱,让二牛为入土,入土为安。所以,哭的最伤心的是大驼背和杜金娘,大驼背丢了儿,杜金娘丢了疼她的男人,好日子即将开始,却在突然之间,天又塌了下来,他们能不伤心吗?三牛也流了泪,他的心里尽管打着小算盘,但二牛毕竟是他的兄长,一奶同胞,也有着感情的。他偷偷地瞅着杜金娘,谁知,杜金娘投给他的是带有恨意、愤怒的一瞥,吓得他再也不敢瞅了,难道杜金娘猜着了他的谎言?只不过没有戳破罢了。
在送走二牛最后一程归来的路上,北凹阳坡的婆娘们议论纷纷,她们的重点不再是同情死都亲人的悲伤,而是把话头指向了杜金娘。她们都说,二牛的婆娘克走了大牛,又克死了二牛,这婆娘不仅有漂亮的脸蛋、身段,更重要的是她命硬,有着克夫相,特别是脸上那高耸的颧骨,就是克夫相的标志。这话在不经意间传到了杜金娘的耳朵里,开始她以为北凹阳坡的婆娘们嫉妒她的美丽与漂亮,也没在意。人与人之间,人前说别人,人后被别人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儿。可是,在以后的岁月里,说的人多了,她也就开始在意了,每当夜深人静时,她都用手抚摸着自己那高耸的颧骨,难道自己真的命硬?克夫?如果不是这样,跟大牛,他当了炮灰;和二牛,如今也命丧黄泉,至于怎么死的,她很清楚,也很明白,但终归是死了。她以前是大小姐,没人敢说这些,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连鸡都比不上,是只落难的鸡,风言风语就来了,而且是真实地向她涌来,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想着想着,她不禁泪流满面,难道此生就是当寡妇的命?有时,她揉揉自己的肚子,真希望能怀上大牛的种,不!或许是二牛的种,如果真怀上了,她还真不知道是谁的种,但有一点能肯定:是老杜家的血脉!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又有了些许安慰,身边没个男人,但有个娃儿与自己相伴一生,也该知足了。
十
下葬了二牛之后,大驼背变得沉默寡言了,整天郁郁寡欢,只是闷着头抽着旱烟袋,一句话也不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凹里人的议论,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些议论不是空穴来风。他偷偷地跑到羊贩子孙老大那个村,村里有个瞎子算命先生,瞎子算命不看面相,只信摸骨,摸得还挺准。
大驼背坐在瞎子面前,瞎子便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在他的脸上、头上胡乱摸了一通,说,你命中有三子,二子难逃劫数,三子可挽救。他问,怎么个挽救法?瞎子说,不能沾阴气。他嘴上说,知道了,还很客气给了十元钱。心里却骂道,若杜金娘没怀上,俺还指望老三传宗接代呢,去你妈的,俺不能信!正当他准备起身准备离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哎呀!俺的个娘呀,俺今天来主要是给俺儿婆娘相面的,搞了个半天,怎么给自己相了个面?竟把正事儿给忘了。他对瞎子说,俺想给俺儿婆娘相个面。瞎子说,中。说罢,又把他那骨瘦如柴的鸡瓜子手伸了出来。他说,俺儿婆娘漂亮,不许你那鸡瓜子手乱摸。瞎子说,不说,俺怎么算得了她的命?他说,俺给你说说她的长相不就行了?瞎子说,中。他把杜金娘的长相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那突凸的颧骨。瞎子听罢,叹了口气说,高颧骨、克夫命、从古唱到今!说罢,伸出他那鸡瓜子,又向大驼背又要十元钱。他很气愤,说,瞎子,你又没摸,为啥要十元?你的这句话,俺们全凹的人都会说。瞎子瘪着嘴巴,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是你不让俺摸的,现在又不给钱,还讲不讲理?未了,大驼背觉得理亏,丢下五元钱,起身跑了。气得瞎子大骂道,高颧骨、克夫命、把你儿子克死俅算了!
世上很多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驼背自从瞎子相面之后,他在反复权衡一件事情,到底让不让杜金娘转茬给三牛?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瞎子说了,三牛不能沾阴气,三牛若沾阴气,也只能沾杜金娘的阴气,杜大妈的阴气是不可能的,他早已拒绝了,若三牛插了杜金娘的沟沟,就必死无疑。或许,事情还有转机,那就是杜金娘怀了大牛,或是二牛的种,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他老杜家的根了,三牛就打一辈子的光棍可保一条命。
大驼背在等一个结果,就是再过几天,杜金娘来他家够一个月了,够一个月了,她身上没来,就证明怀上了,若身子来了,就说明大牛、二牛打的是哑炮。他还得让三牛冒着生命危险去炮轰杜金娘,把老杜的根儿传下去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他有过哑巴婆娘,是过来人,当然不会直接问杜金娘怀上了没有?那样会伤杜金娘的面子。他知道怎样去检验杜金娘是否怀上?每天早上,等杜金娘上罢茅坑之后,他必去一次茅坑,看有没有血巾?又一个月过去了,检验了的结果是杜金娘没有血巾,就说明大牛、二牛放的不是哑炮,他的心里有了底。那天,下葬了二牛之后,三牛回到家里,就把千年涯桑尖担、打杵拿起,准备放到自己房门左右。然而,杜金娘一把从三牛的手里夺过涯桑尖担、打杵,放回了原来了的位置,即她的房门左右。在夺过涯桑尖担、打杵的同时,眼里恶狠狠地瞪着三牛。三牛最怕这种目光,也只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