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赏析】散文底子小说味 ——散文《两棵枣树》简析
林健先生小说写得好,散文也很出色。今日得闲余,静心拜读了先生的散文《两棵枣树》,心有感触,谨以笔代言,略作评述。
从创作特点来讲,《两棵枣树》明显采用了借物喻人的传统手法。读罢这篇文字,我们很容易联想起许地山的《落花生》,抑或林清玄的《桃花心木》。浅浅的文字里,蕴藏着深刻的哲理。唯一不同的是,《落花生》与《桃花心木》在表达上都是显性的,关于做人与生活的道理,文字里做了直接的揭示。《落花生》追求的是人的表里如一;《桃花心木》强调的是人的自强不息,而《两棵枣树》却是隐性的,文字没有明言,而是以留白艺术制造悬念,引发的是读者的反思与情感的共鸣,追求的是一种阅读与思索的同步,甚至从文本走向人本的延伸。
《两棵枣树》这篇散文的凭借物是枣树,这是一种足以引发思乡情结的树种,在乡下,房前屋后多有种植。而围绕枣树发生的故事,都历历在目,恰如作者所言“儿时庭院里的那棵枣树,简直就是一棵快乐树”。于是,文字开篇,偷枣吃、养蝈蝈这些童年趣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如涓涓细流,顺着笔尖流淌。文字伊始,赋予读者的是快慰,是会心一笑,因为它触碰了我们内心最敏感的部分——关于童年的记忆。
当然,如果仅仅痴情于童年往事,未免让文字流于稚气,孰料,这只是类似于小说里的铺垫。继而,作者非常沉稳地实现了转折,将文字瞬间切入对枣树的垂爱与离乡的凄苦上。这相当于小说里的起承,它是一种情节的流转,思维的导引。文字由此由青涩的回忆过渡到成熟上来,诉诸于文字的是“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式的乡愁。
就在读者误以为作者的主旨在于揭示乡愁、乡情之时,作者却将写作的轴心做了巨大倾斜,这就是关于对枣树的治理。作者不吝笔墨,以大幅篇章陈述从“一连给枣树打了四次农药,可是让我气恼的是,枣子依旧坏掉了五成以上”到“母亲说:‘今年这树变好了,连一个坏掉的枣子也没有了’。”的治理过程。这个过程,作者依然采取了小说里惯用的先抑后扬之法。坏枣过半,困扰着母亲,作为孝子,作者为治理枣树不遗余力,却事倍功半,数次农药,功亏一篑,于事无补。此刻,激发我们阅读兴趣的是枣树害病的根源所在,文字仿佛衍变为科技小品文。但是,其情感状态是压抑的,是一种“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壮志未酬。而小学同学的出现,让情节由抑转扬,作为行家里手,他的一句“找一把板斧来,看咱给你显一番身手!”可谓酣畅淋漓,胸有成竹。这一把板斧不仅裁剪了枣树,也将我们心间的疑云一扫而光。随着母亲传来的捷报,枣树旧貌变新颜,我们心中石头落地。原来,不经裁剪,不受挫折,即便是枣树,也难成气候。物理与人生如出一辙,这里在做着暗示。
至此,作品很好诠释了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特质,在枣树与乡情构筑的温馨里,我们享受着一份质朴与甜蜜。然而,如果作品仅仅局限于此,势必流于平淡。作品的可贵之处在于结尾的“撞钟”,“母亲笑着说:‘你还别说,是有点像人了!’我也笑了,想起了一句话,却没有对母亲说出来。”古人云: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这个结尾看似波澜不惊,实则石破天惊,意味无穷。它实现的是由树到人的转换,是一种智慧的启迪与思想的引领。我们稍作沉思,那些关于富二代问题,关于国民素质,关于腐败惩治等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便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形式浮现于脑际。文字从而实现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留白效果。
微尘中有大千,刹那间见终古。《两棵枣树》这篇散文,平实而有内涵,它在客观描写与主观发挥的基础上提炼出一种思想,一种哲理,自有其内部骨力,读来发人深省。
附原作:
两棵枣树
文/林健
我家的枣树是从20里外的舅舅家移来的优良种树。移植的原因在于我对儿时老家庭院那棵枣树的眷恋。
在我记忆深处,儿时庭院里的那棵枣树简直就是一棵快乐树:春季里枣花细黄,柔香四溢;夏日间枝叶繁茂,白果成串;仲秋后满树玛瑙,紫红相间……邻家的伙伴来了,趁着午睡时间庭院安静,背着奶奶,我们偷偷地操一根长竿,悄悄地议论着指点着,打下来几颗红枣,急急地塞进嘴里,嘿!那酥甜,那松脆,叫人都不知道咋说那种美了!还有一种乐趣:入夏,当山坡上的蝈蝈会唱歌的时候,我就急急地捉回来三五只,放养在枣树上边,日夜听蝈蝈唱歌。庭院有了蝈蝈们的歌声,也就有了十二分的生机。蝈蝈们唱完了夏,也唱完了秋,不知何时销声匿迹了,可是那份快乐却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可惜,那样的快乐走得太快了——我长大了,成家了,分门另过了,给我快乐的那一棵枣树我也就很少看到了。
成家后,我给自己建了一座独院。入住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舅舅家移来一棵枣树,虔敬地栽到了我的院子里。刚刚移栽的小树,树干只有我的大拇指那般粗,我爱它胜过爱我儿子。小树也争气,第二年就发了三根叉枝,结了十二颗枣子。此后,一年一个样,粗壮了,高大了,枝繁叶茂了,每年结下的枣子我已经数不过来。
正当我在枣树上寻找生活乐趣的时候,我忽然离开了家乡,到远在数十里外的城里上班了。毕竟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我人在城里,心中却对山里的人事念念不忘:母亲,枣树,老院,门前的青石条凳,沟底里清澈的小溪……隔三岔五总是硬生生挤进我的梦境。于是,我一有宽裕的时间就紧赶着回家,找一点关于过去岁月的回忆。
三年前的中秋佳节,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母亲说:“也不知道咋了,咱家这棵枣树这两年挂果多,可是长不成就坏掉的也越来越多了。”我看了看枣树,不知何时,它已经长得比我的大腿都粗了。仰脸看那树冠,已经几乎罩严了庭院。我说:“是枣树自己变坏了,还是偷懒耍滑了?”母亲说:“嗨,你恁大人了,还说孩子话!枣树哪里会像人啊?我估摸着一定是病了,要不,你每年多回来几次,买点农药,给它杀杀虫吧。”我随口说:“好办好办,我明天就做。”
带着对枣树的痴情,那一年直到收获枣子前,我还专程回家给枣树打了一次农药,然而,那一年收获的枣子有一半都是坏掉了的。第二年,我从枣树扬花开始,直到收摘枣子,一连给枣树打了四次农药,可是让我气恼的是,枣子依旧坏掉了五成以上!什么优良种树?我对枣树的厌恶产生了。去年中秋佳节,我又和母亲坐在树下,看着落在树下的许多的坏枣,我对母亲说:“娘,这枣树实在是变坏了,我干脆把它枪毙了,连根拔掉!”母亲说:“舍不得,舍不得!枣树不是人,没有病是肯定不会装神弄鬼的,要不,你找个人来看看?”
我向来很听娘的话,时隔不久,我就请来了懂果树的小学同学。他站在树下哈哈大笑,笑完了说:“你个晕瓜,这树几年没有修枝打叉了?”我说:“从栽上到现在,二十多年吧?”他又是一阵大笑,对着我说:“找一把板斧来,看咱给你显一番身手!”
我很快找来了板斧,同学操起来,挥手先砍掉了离地面较低的一枝,接着他爬到了树上,这儿一枝,那儿一枝地修了起来。我站在树下问:“你还记得咱小时候俺家老院子里那棵枣树吗?谁也没有给它修枝打叉啊?”同学在树上说:“那是啥年月啊?你家每年都把玉米棒子码在枣树上,压折压坏了多少树枝你知道吗?”我点了点头,想起了每年都有干枯树枝出现的那棵枣树,再看看眼前这棵枝繁叶茂的枣树,对着我的同学说:“哦——你是说,俺家现在这棵树缺少了磨难,养得枝叶太肥了,才养出毛病的吧?”同学一边嗯嗯着,一边狠狠地砍这劈那,我不知道为何,仰着脸,对着在树上忙碌的同学说:“看来枝繁叶茂有时未必就是好事情。老伙计,别心疼,使劲砍,你可是为这棵树好啊!”
今年的中秋佳节,我再次和母亲坐在枣树下。母亲说:“今年这树变好了,连一个坏掉的枣子也没有了。”我说:“这枣树还真的就是一个人啊,比比眼前这棵枣树和咱老庭院里先前的那一棵吧,你不修理它,只管让它疯长,还真是惯坏它了!”
母亲笑着说:“你还别说,是有点像人了!”
我也笑了,想起了一句话,却没有对母亲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