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月光下的收获(散文)
我们的童年苦乐参半;苦是因为我们饥寒交迫,困顿无助,空虚迷惘;乐是因为我们抱朴守拙,乐善好施,孜孜以求。
奇怪的是,我们已到知天命之年,苦难于我们的脑海中,并没有多少划痕,可是,快乐在我们的记忆里,早已入骨入髓。
一
夏天的黄昏,瑰丽着,神奇着,如梦似幻。我常与伙伴们赤身裸体,沐浴着绯红的晚霞,总是忘了父母“早归”的叮咛,以及腹中的战鼓擂响,乐此不疲地用一双双小手,在淙淙的浅滩上,刨出一条条像倒置鱼篓剖面图样的豪沟。然后,我们才在父母的千呼万唤中回家,以示自己没有被河水吞噬。虽然,有时免不了父母的一顿双打,但是第二天,我们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痛”。
我们稀里呼噜地吃了五谷杂粮粥,就会你呼我喊地来到河滩上,远远地等,等鱼儿上滩,等鱼儿进入我们刨好的豪沟。彼此不敢大声喧哗,只是细细碎碎、神神叨叨地说着悄悄话。
月儿如害羞的新娘,扭扭捏捏地爬上了树梢;如银的月辉,把故乡的小河妆扮得迷离而诱人。
在坐立不安与跃跃欲试中,我们幻想着鱼儿上滩时的激灵,鱼群不甘落后的拥挤,以及猜度着今晚上滩的鱼,该是哪种鱼类为主……终于,月光下传来悦耳动听的别样水声,渐次跳跃起一片银白,如民间艺人玩耍的花样小刀。
短暂的几分钟过后,我们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手提着鱼篓,欢呼着冲向自己的领地。什么扁鱼啦,油弹子啦,鼓眼睛啦,趴石儿啦,蓝花鱼啦等,应有尽有。细碎、浅薄的笑水,活蹦乱跳的小鱼,我们的大呼小叫,以及被我们手忙脚乱溅起的水花,都在浪漫的的月色下灵动和亮丽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拣滩”。
“拣滩”捕鱼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深水缺氧或产卵的鱼儿,有追逐急流或逆游的习性。当鱼群沿着豪沟的涓涓细流逆水而上,于尽头受阻时,就会密密匝匝地簇拥着,生怕谁会走散或落伍了似的。而到了十点钟左右,上游沿河两岸生产队的碾房,都会统一放工而停止碾米。河水突然遭遇截流,令进入了豪沟的鱼儿,因为水量锐减、干涸而成了我们月光下的收获。
在我们“拣滩”时,也曾收获过许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
一次,大人们去晒场开会抓阶级斗争了,必如往常一样夜半三更方回,可我们依然在河里守滩。奇怪,月上三竿了,竟然毫无动静,大伙便躺在河滩上数起星星来。
俗话说:“一天一个澡,狗子赶不了;一天两个澡,洗得刚刚好;一天三个澡,走路歪歪倒”。我们几乎是整天待在河里,不是在水中打闹,在沙滩上折腾,就是在浅流中经营“拣滩”的豪沟,过度的体力消耗,让我们很快地进入了梦乡。我们那乌黑发亮的胴体,被月儿姑娘反复地偷窺着,直到清凉的河风将我们拂醒。当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再去察看豪沟时,河水淙淙,全然没有鱼儿上滩的迹象,大伙只好不得其解地悻悻回家了。
翌日醒来,幡然醒悟,大人们都去开会了,哪来的碾房截流?上滩的鱼儿激情过后,自然又返回到深水区了。“吃一堑长一智”,自那以后,我们拣滩时,偶尔会带上一把虾趴(拾鱼的竹篾工具)。即可做装鱼用,万一上游不截流时,我们又可用虾趴堵在豪沟口拾鱼。
还有一次,拣滩晚去的刘家妹儿,因她豪沟的鱼儿被众伙伴儿哄抢了,她一气之下抱走了我们的“遮羞布”。当我们一手提着鱼儿,一手捧着隐秘处从她家门口路过时,只见她环抱着我们的衣物,柳眉倒竖:
“每人在我的脸盆中放下十条鱼,要大的,否则,不还你们的裤子!”
那晚,邻家妹儿赚了个盆满钵满,其余者得不偿失,皆在大人们的戏谑中,狼狈而逃。
二
我们小的时候,穿不暖不说,总是有做不完的家务事,也总是吃不饱。整天,除了做家务、带弟妹,就是趁着扯猪草、砍柴、找副业时,想办法填饱那饥肠辘辘的肚子。
某个周六的黄昏,依然是秋高气爽。长我许多,与奶奶住的同父异母的大哥,偕同我、安安儿、烟荷包、平子悄悄地出发了,目的地是近十里外的王公塔――“偷梨”。
其实,早在春夏找副业砍构皮时,我们就意外地发现,离公路很远的荒山野岭,有一棵高大繁茂的雪花梨树,枝头上挂满了鸡蛋大小的青果。那时,我们就心有灵犀地相约,秋收后一定要去那儿“偷梨”。因为梨子是集体的,而且是相邻生产队的,那只能算是“偷”了。
当大哥的想法与我们不谋而合时,我们是欢欣鼓舞的,毕竟他嘴唇上稀疏着几根胡须,胆儿大些。不过,我们还是约法三章:要守口如瓶,如有万一,要学王二小一样宁死不屈;不准带任何人,特别是藏我们裤子的妹儿;除了用衣服装而外,只能背上自己的小书包。
“穷人的孩子懂事早!”为了让家人多吃上几天水蒸的梨子充饥,出发前,我特意换上了那条松筋腰的长裤。它是我与(同父同母的)哥哥共同的财产,是“能装得下十二个柚子”的吊裆裤。
为了避人耳目和躲开路途家狗的吠叫,我们尽可能地绕山绕水。借着斑驳的月光,我们穿树走林,连滚带爬了近个把小时后,终于抵达了那棵雪花梨树下。
俗话说“做贼心虚!”,即使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腹地,我们同样不敢大声喧哗,只是喑哑着嗓子强调“铁律”。
仲秋时节,梨树叶早已所剩无几,因此,透过皎月看上去,树上的果实清晰可见。
“偷梨”开始了,平时爬树有素的农村娃儿,个个如猴般敏捷。彼此先蹲在各自的枝丫上,如母猪咂食一般狼吞虎咽,后又选果实硕大的装满书包及衣裤。
因为紧张与忙碌,伙伴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从梨树上溜下来后,我将松筋长裤脱了,把两只裤管贴牢,装满地上摇落的梨子后,再把裤腰捆扎个结实。这样,我那“吃撑”的裤子,就成了一个倒置的“Y”。当他们模仿我时,可怎么也达不到我的绩效了,裤裆浅不说,有的还是穿着短脚裤。
那晚回家的路上,我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的,因为梨子的重,也因为光着下身的不便。但得庆幸的是,那件补丁很厚的上衣,着实充当了铠甲的角色,否则,伤痕累累、奇痒无比的我,不仅仅是大腿以下的范畴了……
在此,我要申明的是,在那个年代因为生活所迫,娃儿们类似的“偷”,其实应该很多。只是对于我来说,那是我的“初夜”,也是一次快乐、刺激、劳累、幸福的月下收获。
水常流,月如旧,河中鱼儿有几许?
王公塔,千秋在,雪花梨树尚存否?
人已老,眷回顾,事过境迁堪挽留?
老师穿着吊裆裤偷梨也够“贼”的哈。光着下半生穿过野外,被叶子划得一道一道的,哈哈,肯定终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