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疼(小说)
“啊!啊!”蔡巧芬终于喊出来了,睁开眼睛,通身的汗。蔡巧芬摇醒了旁边的老丁,大叫道:“有鬼,有鬼!”
老丁好半天才醒过来,嘟囔道:“啥呀,哪里……哪里有鬼啊?”
“不行,不行,我得马上回去……对…对……明天就回去,家里可能出事了啊!”蔡巧芬披衣下了床,来回不安地走着……
六
四年里,郭大军都是在痛苦、彷徨、迷失、心碎里度过的。
郭杰在发病之后,就退学了。几年来,一直接受着药物治疗,病情在维持稳定中悄悄有所缓解,但是,话更少了。只有偶尔地冒出几句,“云啊!”、“天狗”、“星星吃鸡”莫名其妙的话来。打人的情况,时不时的会冒出来,郭大军在家里始终是战战兢兢,提防着背后突袭。
夏天到来了,郭大军种了一亩多的西瓜,还有面瓜等时令鲜果。一大早,郭大军套上驴车,去赶早集。郭杰也起来了,正在吃着父亲给他准备的早餐——苞米糊糊。
“孩自从发病以来,喝稀饭啥的,总是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完,水水流了满脖子。喝完,还用手抿着碗底!这哪像个正常人啊!”看着儿子,郭大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沁出了眼角。
吆喝着,驴子在乡间道路上飞跑了起来。郭大军继续加紧吆喝着。马上就要到集市,只有到了那里,开始了售卖货物的劳作,郭大军才感到这人生的痛苦暂时远离了。
赶完集回到家里,场院里静悄悄的。撩开了儿子房间的门帘,只见郭杰又倒头侧身睡在了床上,涎水流到了枕头上。郭大军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取来卫生纸,擦擦郭杰的嘴角。
郭大军走回自己的屋子,坐在床边。突然,又想起了蔡巧芬。这一两年,蔡巧芬回来的次数少了,寄回家的钱越来越多了。除了郭杰平常治疗外,翻修自家院子的钱也基本攒够了,还能盖几间新房。
“她一个农村妇女,凭什么挣这么多钱?可以想象……”郭大军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一直想着,也去省城,和蔡巧芬一起打工,至少可以看着她,不至于她在那条路上越陷越深。但是,但是,儿子一个人在家咋办呢?
春节的时候,蔡巧芬从省城回来了,穿着靓丽光鲜的衣服,牛皮棉靴闪着暗亮的魅光。招待完亲朋好友,吃完团圆饭。夫妻两个发生了自结婚以来,第一次争吵。郭大军从衣柜里,找出了蔡巧芬以前在家的衣服,要蔡巧芬换上。蔡巧芬就是不换,说自己在省城辛辛苦苦挣钱,逢年过节了,也要在乡亲面前炫耀一番。正在争执不下之际,郭杰愣愣地走进了房门,嗓子眼“呜呜”地,似乎卡着一口痰。蔡巧芬赶紧走过去,抱住了儿子。
刚过初五,蔡巧芬就返回省城了。这一次蔡巧芬靓丽的“衣锦还乡”,不久就招来了村里的风言风语。
“蔡巧芬绝对在省城里不正经了,瞧那骚样……”
“蔡巧芬一进村,公狗吊腚跑着跟……”
风言风语大有蔓延的势头!
快中午了,郭大军走到了灶房里,蒸上了米饭。当郭大军在自家地里,拔了一把青菜回来的时候,却看见郭杰的高个头戳在了灶房那里,手里拿着铁锨。郭大军跑进灶房,只见电饭锅的盖子被掀了起来,还没熟的米饭上面,是一堆沙子。
这个时候,旁边的郭杰“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股怒火瞬间冲向了脑际,刚要发作。郭大军抬头看了看郭杰那张酷似自己的脸,还有那呆滞的目光,柔软爬满了郭大军的心头。他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铁锨,拉着儿子到了院子里。轻声说:“别胡闹,别胡闹,回你屋去。饭好了,伯叫你。”
从那天开始,做饭的时候,郭大军也加了万分的小心。尽管如此,饭菜里也有时候被郭杰猛地撒上一把泥土或者沙子。
农闲的时候,郭大军跑到离村子不远,前街镇的建筑工地打工了,一是离家近,二也是中午几分钟的路程回家可以给郭杰做饭。郭大军四十出头,常年的农活,也是一把的好力气。他挑最重的活干,拉砖头,拉石灰,累的通身是汗。也许只有在这重体力的劳作中,郭大军才稍稍隐去了心头时而闪现的生活的痛苦——疼。郭大军愿意去建筑工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民工中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大家都叫他“眼镜陈”、“秀才陈”。小伙子大学毕业,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唯一的母亲,也选择在这离家近的建筑工地打工。郭大军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和“眼镜陈”聊天。
两个月过去了,眼看秋天就要来了,郭大军和工友们却没有拿到一分钱。“包工头想跑路”的说法,迅速传播开来。
这一天,郭大军和工友们拦住了包工头“田大麻子”。
“田大麻子”田富贵,怀里揣着手包,脖子上一串金项链,斜着眼睛看着众人,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有啥事啊?”
“田老板,能不能把这两个月的工钱结了,大家等着家里锅下米呢?”郭大军和田富贵同村,开口首先说道。
田富贵上下打量了郭大军一番,开口说道:“是老郭啊,唉!这样呢,上面的工程款也拖着呢,缓缓吧!缓缓吧!”说着,想从人群的斜刺里溜走。
郭大军和工友再次堵住了田富贵。
“田老板,多少先给点吧,老婆孩子都等着呢。”郭大军恳求着。
田富贵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说道:“……没……有……钱……”
人群立时开了锅。
“不给钱,别想走。”
“操你妈的。”
田富贵脸变得通红,突地目光转向郭大军。大声说道:“郭大军,今天的事情,是你带的头吧。别人缺钱我信,你缺钱?你老婆在省城卖的还缺钱?哼!”说罢,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郭大军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一声虎吼,扑了上去,扭住了田富贵的衣服领子,嘴里大声骂着:“田富贵,操你妈的。不是你小姨子卖给镇长,你他妈的还想揽这个工程。操你妈的。”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人群围了上去,“秀才陈”死命把郭大军朝回拉。挣脱了的田富贵,回身对郭大军骂着:“郭大军,你等着,给别人工钱也不给你,你等着瞧。”
“秀才陈”把郭大军拉回了工棚,郭大军放声大哭。等郭大军哭够了,“秀才陈”才开口说道:“叔,要忍啊,这就是生活啊!”
郭大军突然想起,已经下午两点钟了,自己忘记回去给儿子做饭了。哎呀,哎呀,得赶紧回去啊!
“秀才陈”执意把郭大军送到了进村的小河边,“秀才陈”指着清澈湍急的河流,对郭大军说:“叔,消消气吧。你看这河,就是人的生活,表面平静,实际里面暗流、漩涡……很多,很多。多少人是在笑着地哭着,忍受着人间的疼。就像我吧,唉……”说着,说着,“秀才陈”抹了一把眼泪。
打开自家场院的门,郭大军立时呆住了。只见,院子里到处扔着衣服,被褥,可以看见堂屋门里大衣柜的门开着。郭杰站在院子里,嘴里“咯咯咯”的,如同鸡鸣。
熄灭的怒火,瞬间又燃烧了起来。郭大军快步上前,冲着儿子的屁股,飞起一脚,把郭杰踢了一个“狗啃屎”。又从旁边取来镰刀,用镰刀背在郭杰屁股上狠狠敲了几下。
“郭家哪辈子缺了德,生了个你!”
“看你这怂样子,还想娶媳妇!”
骂够了,郭大军一屁股坐在地上。郭杰依旧趴在那里,嘴里“呜呜”地叫着。看着儿子,一股父性的慈爱涌了上来。郭大军拉起了儿子,拍拍他身上的灰土,盯着儿子的眼睛说道:“郭杰,伯今天心情不好,打你了。原谅伯,伯马上给你做饭。儿子啊!”
郭杰依旧“呜呜呜”地叫着,目光左右游移。
灶房锅里的水开了,郭大军站在那里,往锅里下着面条。氤氲的蒸汽越来越大,郭大军的泪水流了出来。我怎么可以打孩呢?再怎么样,他是我未来的希望啊!宝贝啊,你小时候,多乖啊!郭大军放下筷子,抹了一把眼泪,又用笊篱捞出了面条,依次放入两个碗里。
走到灶房门口,郭大军要去院子里取点蔬菜。眼前的门口,人影一闪,是郭杰。还没等郭大军反应过来,一把镰刀直上而下向他的头劈了过来,郭大军感觉一阵钻心的疼,一股凉气窜了出来,眼前一黑,软绵绵地栽在了灶房门口。
场院里静悄悄的,郭杰扔了镰刀。盯着头上冒着血,趴在灶房门口的郭大军。身上如同打摆子般颤抖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郭杰仍然“呜呜呜”地叫着。突然,他再次看向郭大军,眼睛里竟然泛出了一丝灵光。胸腔里,狼嚎般的声音冲了出来。“伯……伯……”郭杰撕心裂肺地叫着。郭杰蹲在了地上,一下子将郭大军头朝后地扛在了肩头,几步跑到院门口,拉开院门,跑了出去。
“伯……疼……伯……疼”,郭杰朝村医务室的方向跑去,声音在村巷里久久回荡着。血从郭大军的头上滴滴答答地落入尘埃,在巷道里的地上洇了开来,像极了阳春三月里盛开的朵朵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