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刘
门帘一挑,老板郝总,从外面进来,圆圆的脸上带着笑,同志们哪,我给你们找来帮手了,往后大伙儿可以多休息会儿了!
顿时,后厨一干人众喜笑颜开。随着郝总跟进来一个人,来人身高一米六左右,瘦小枯干,黝黑的脸上似笑非笑,右手插在裤兜里。
他环视一圈室内众人,转头向郝总,那啥,我的右臂有病,不能用力,看有啥轻便的活,打个下手啥的。我以前也是大厨!啥都会,做饭炒菜都在行。话落挺了挺胸膛,傲视着众人。
郝总一怔,面露难色。目前,我这就缺一掌勺的,轻巧的活没有,咱这活不累,闲也闲不多会儿。你看你干的了不?
我这右手不能干重活,你看能不能照顾照顾!来人道。
郝总涨红了脸低头片刻后,抬头说,咱这就缺一个干活的,要不这么地吧,你和我这大厨商量商量。看有没有适合你的活?赵总,这事就交给你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赵总是这家烧烤店的厨师,前任厨师长辞职后,大厨的重任就落在了赵总的肩上,虽无厨师长的头衔,但一应事务皆由他代理。老板瞅他辛苦,恭敬他为赵总。
赵总看着来人笑道,目前咱家就缺个掌勺的,咱生意好,活累,但没重活。老板是好人,给咱吃的饭是饭,肉是肉,都是正经玩意儿,不像别的家糊弄人。就一点,活得干好了。你要是想找轻巧活,咱这没有,但大家有闲下来的,谁都能帮你干,咱这就这情况。你自己思忖。
来人看看赵总,未置可否。
第二天大家正忙活着,身后响起拍手的声音,同志们呐,增加新的力量了,这位兄弟姓刘,是新来的掌勺,比咱大伙儿大,叫刘哥。大家来认识认识。
这位刘哥,正是昨日应聘的小个男人,黑瘦的脸上堆满笑容,紧走几步来到赵总跟前,自我介绍,我是新来的掌勺,姓刘,我叫你大哥。我是小弟。
赵总看看他,歪着头问,我35,虚岁,你多大,看着你比我大呢?
老刘急忙道,我39周岁,现在不都兴往小里说嘛。
咱这不兴这个,该咋叫咋叫。这是小郭,这是小关,这俩孩子才十八岁,你们跟叫刘叔。赵总看着两个孩子说道。
别叫叔,把我叫老了,叫哥吧,我也没那老。两个孩子羞怯地叫了声刘哥。嬉笑着跑了出去。
这位也是厨师,和我一样,叫他小文吧。老刘站在原地,看看小文,点点头说,我以前也是大厨,掌勺的。
那位是咱这洗碗的大姐,47,也虚岁,你叫大姐。
赵总向我这边指过来,老刘看看我,47?五十多了吧,有六十没有?我还是叫你大姨吧。跟你叫大姐,把我都给叫老了。
当赵总惊愕地向我看过来时,我只抬眼看了看老刘说,好。那我叫你大侄子吧!
老刘忿愤地斜我一眼,转过头去。
这天午饭过后,我拿本书闲看着。赵总说,大姐看啥书呢?我抬头笑答,小说。
看懂了吗?都这岁数了,装文化人呐!我听出来是老刘,抬起头说,看不懂才更要看呢。
你看懂看不懂能咋的,都快去那边的人了。老刘带头哄笑起来。
我扶了下花镜,看着他说道,没听说嘛,人要活到老学到老。
老刘一脸不屑,撇着嘴道,学那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的,你不还得在这洗碗。
我抬头看着他,你咋知道我就只会洗碗?
你都这岁数了,还能干啥!他哈哈大笑着看向大伙儿。众人听后,渐次收拢笑声,各自忙去,只剩下他站在那里。
又一天,老刘拿着装有香菜的塑料袋,放在刚洗好的盘子上。
我急忙说,那是刚洗干净的。
老刘看了我一眼,随口说,有啥,再洗呗。那钱白给你呀!
边说着解开塑料袋,将香菜拿出,抖搂几下。随着抖搂,菜里的泥土纷纷落在盘子上,和盘子里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水,混成了泥水。
我生气地说,这都多少回了?你也差不多得了,还总这样干呐?
他眉毛一挑,这有啥呀!
我忍住气说,如果是你,你愿意吗?要是顾客看见了,他会怎么想?
老刘洗着香菜,头也没抬扔过来一句,多大点事儿。
我气得一时无语。此时,门帘轻挑,老板走了进来。
我道歉,我道歉。我这都跟你道半天的歉了,还不行吗?那我接着道歉,直到你满意。要不我请你吃饭!当着大家的面再跟你道歉。老板来了!我当着老板面,再给你道歉!我给你作揖了还不行吗?
说着作势要作揖,老板伸手拦下,一脸不悦,鄙视我说,差不多得了,当着我面,给你道这半天的歉,你还想咋的?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小辈较真。
我愕然,看着老板说,我只比他大七岁。再说,他这做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老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我,行了,你还没完没了。都一起干活的。不容易!
气忿的我当即提出辞职,被老板驳回。我转身找老板娘,欲再辞职。见过老板娘始知,老刘原是个大厨,右臂长期受累而得病,好了就再也掂不起大勺了。原来那家饭店因故辞掉了他。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老板可怜他的不幸,于是收留了他。
漂亮的老板娘说,我知道,他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拿你出气。……那些人他也不敢惹。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了。你不用说,我真的都知道。
一席话,让我心中泪流。这期间老板娘一直握着我的手,使我宽慰了许多。我理解了老板娘的良苦用心。
这之后,老刘收敛了许多,不再明着欺负我了。
锅碗瓢盆似乎依旧是老刘的出气筒,没多久,变形的变形,坑包的坑包。整只整板的冻虾摔成几块,冻章鱼摔掉了爪子,猪蹄未加改刀,就交给掌勺做麻辣猪蹄,曰为最正宗作法。凡此种种,老板看在眼里,人前从不说什么,悄悄在人后找过他几次。
这天,老板端着一盘炒饭进来,涨红着脸,带着气说:顾客问我这炒饭里的鸡蛋是不是太少了?我都没脸说!说吧,这盘谁炒的?
小文师傅红着脸站出来,怯怯地说,我炒的。刚才活多,我看见台上备着一个鸡蛋,以为就放一个鸡蛋,也没问就炒了。
一旁的老刘不紧不慢地说,不就少放一个鸡蛋嘛,多大点事,再回锅炒一下呗。
老板吃惊地瞪着他,压住气说,再炒的和新炒的能一个味吗?我给你吃,你吃不?
老刘嗔怪地说,那咋不吃呢,又不是坏了,不就少个鸡蛋嘛。
老板生气地质问,谁给你的权力,炒饭里就放一个鸡蛋?
老刘看看老板,低头说,别人家都放一个。
老板气得瞪圆了眼睛,一时语塞。稍缓,一字一顿地说,都听好了!别人家是别人家,咱家是咱家,咱家就放两鸡蛋!说完向空中伸出两个手指头。
老刘卡卡眼,哈,刚才是太忙,忙不过来,手里放不下,只能拿一个。
老板气愤道,你这手比女人(手)还小啊,那手小到就能拿一个鸡蛋!你不会再去拿一个来吗?那鸡蛋箱子就放在那,能走多远。大家看向放在门口旁装鸡蛋的箱子。
老刘低头,不再言语。
那天晚饭后,老刘被赵总叫了出去。
下班时老刘向大家告别,因手疾又犯了,要回家养病,等好了再来上班。
第二天,吧台收回了老刘的工作服。服务员小张惊问缘故。
原来老刘在昨天晚上,失去了这份不错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