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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赏析】“留神听着这个世界的动静” ——与苏童对话


作者:姜广平 秀才,1483.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60发表时间:2018-01-02 17:31:27
摘要:流行是一个话题。很多人把流行当作一个符号,但我觉得不能简单化地看这个问题。流行是各种原因造成的。现在余华和王安忆这样的纯文学作家与严肃作家也流行。我的流行有一种不正常的因素,它很少牵涉到我创作上的真实面目。

【赏析】“留神听着这个世界的动静”
   苏童:没有没有。完全谈不上。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这一问题的前提是他们承认或者认为我的女性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比较符合他们现实生活中碰到的女性。
   姜广平:我觉得一个读者如果认真读你写的女性小说,都能读成一个思考女性的思想家了。你对女性投注了怎么样的思考?
   苏童:我是一个近视眼,但我又不戴眼镜。我没法细微地观察只能模糊地观察女性。
   姜广平:哈哈哈,这是在开玩笑了。
   苏童:我所塑造的女性,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知识女性也很少。
   姜广平:市井气的女人很多。
   苏童:这来源于我的童年生活。这可能是我生长的年代和我生活的街区生活决定的。一条老街,房子是平房,东家走到西家,连门都不要敲,家家门户洞开。你就是不想观察,只要留心,就能记住无数个活灵活现带着大蒜气味的女人和女孩儿。对这些女性,我真的能做到所谓的信手拈来。我从来不记得我曾如何细微或有心地去观察女性,我没有经过这个阶段。我在写女性时,我不熟悉的,或不在我眼里的女性形象我一般是不写的。我写的都是多多少少我曾经见过的。我写她们都非常自然,我没有运用任何技术。
   姜广平:读者是很认可你的女性形象的。
   苏童:女性形象的问题,作为一个男性作家,很多人有时候会有形无形地施加一个性别角色在意念之中。写到女性时,很多作家感到别扭,好像在回避什么躲闪什么,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与能力去塑造一个女人。
   姜广平:一个作家如果抛弃这种塑造女性形象上的自卑心理,放开来写,像你那样,能调动与利用以前生活中的老街区的经历,在一种非常松弛的状态中,可能会使女性形象来得自然与丰满一点。
   苏童:很多作家在接触到女性形象时,一般会非常简单化,想当然。或者更内在地说,性别角色有一种倒置,很多人总找不到感觉。为什么一个男人就写不好女性呢?
   姜广平:女性与男性,其实都通向人性。世界就是男人女人组成的。不写男人就得写女人。对女性,你的最基本的思考是什么?
   苏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女性。不能笼统地说。我们的祖母与外祖母这一代,有她们的群体命运。无论你是城市的还是乡村的,也不管你是一个城里阔太太或者是一个女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女性,对自由的要求很少。而如果能索取到一点自由,就立即能变成文学的题材。像《莎菲女士的日记》等作品里就看出这一点。
   姜广平:自由在那个时候是一个重大的东西。
   苏童:也因此反而忽略了作为人本身的很多问题。那个时代对于女性的理解有时代的局限,有些偏颇,有些肤浅。那个时候的女性基本上是一个符号,被压迫,被奴役、被欺凌。
   姜广平:我们现在怎么看女性呢?
   苏童:这跟男权、政治、体制等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觉得不管描写哪个时代的女性,你首先不要把她当作社会符号来看,首先应该把她看成人,是人必然有人的问题与人的命运,她必然发展成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然后才可以切入女性的社会命运或与社会的矛盾。
   姜广平:某种意义上讲,一个三十年代的女人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永远在某一方面是相通的。
   苏童:有些东西,如情感、与男性所产生的天然的对抗关系,这些东西没有办法改变。当然也应该看到女性社会符号下面的一面。但这是第二性的东西。女性是一本大书。
   姜广平:你的历史小说《后宫》中也写了很多女性。
   苏童:这里面的东西完全是天马行空的了。
   姜广平:我听李修文讲过,他从不讳言苏童对他的影响。他觉得正是你的这种女性题材影响着他的创作。
   苏童:这个我知道,他特别喜欢《罂粟之家》。邱华栋也不讳言我对他的影响。
   姜广平:我觉得邱华栋所接受的你的影响可能不在这个层面上,而你对李修文的影响可能更本质一点。他看到了你小说中那些怀旧性的、陈腐性的、甚至糜烂的东方古典式的东西。李修文说,你的小说除了西方某种现代派的技巧以外,流淌的那种浓浓的江南神韵是很迷人的。
   苏童:是吗?
   姜广平:我觉得《我的帝王生涯》对李修文的影响是很大的。李修文有一篇《西门王朝》,我觉得有《我的帝王生涯》的影子。只不过,李修文的文本有一种语言的狂欢,那篇东西语言上没有节制。
   苏童:但实际上这不是一篇严格的历史小说,它没有具体的时间,你怎么往前推都可以,五百年一千年,都可以。我不在乎。这其实是我完成了一次白日梦。我描述了一个白日梦。
   姜广平:李修文最近的《滴泪痣》,对女性和爱情的描写与思考,显然也很得益于你。
  
   五、沉与浮
   姜广平:先锋时期过去后,你有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寂。不知道那时候,你怎么就突然沉寂了。
   苏童:我其实没有沉寂,我一直在写短篇。短篇是一个孤独的行当。这没有办法。其实这段时间我写的短篇不少。广西师大版的三本书,很多都是我在所谓沉寂期写的。
   姜广平:看来,这是读者与评论界的错觉,一种文化错觉。
   苏童:一般的读者,记者,就是那种文化记者或文学记者,他们是不太会去看短篇的。也不会有一个刊物或运作部门去宣传短篇。
   姜广平: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这个时期的文学太丰富太成熟了。
   苏童:对,太热闹了。回顾一下这些年的文学现象,一些与文学无关的浪潮,乱七八糟的,甚至都不用指明了,一浪一浪的。这样谁去关注一个作家写了什么短篇呢?这势必会让人觉得那么个人沉寂了。
   姜广平:一方面文学丰富,另一方面亚文化的东西泛滥。于是错觉来了,苏童沉寂了。
   苏童:沉寂不沉寂,是相对的。名字在媒体上出现的频率,或者你的东西得到什么样的反响,便造成了什么沉寂不沉寂的判断。对我来说,这几年写短篇小说,所希望的就是没有人来理我,我也不理别人。
   姜广平:这就是你在文章中说过的,我假如是一棵梨树,你为什么期望我是一棵桃树而对我失望呢?我对你的失望很失望。
   苏童:是有这种感觉。一个作家不可能对外界的所有东西都逆来顺受作谦虚状,使点儿性子,实话实说,有时候是必要的。
   姜广平:作家这种行当,有点沉寂有时候是必要的。
   苏童:一个作家一天到晚都很热闹,这个作家是很可疑的。我搞不懂一些作家怎么一直很热闹呢?
   姜广平:对苏童沉寂一说,我保持着冷静与清醒。我想,你是不是因为先锋的叛逆性、对抗性让你觉得有些疲惫了?或者你想换一换笔法,换一换叙事方式什么的?
   苏童:其实,还有评论家不认为我是先锋作家。我只是写了几篇具有先锋品格的作品而已。我自己的写作,你刚才说及的叛逆姿态,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我并不是要做一个先锋,而是要做一个叛逆的青年作家。因此,我写了那些八十年代晚期的作品。对我来说,我的姿态并不是一个先锋姿态,而是一个叛逆姿态。叛逆姿态确立后,所做的事就是各种各样的。我的性格确定我只是在文体上颠覆某种权威的文本,我只是在做这种努力。先锋作家群可能都在做着同样的努力。我们相互不认识,但在精神上的原始动力都是你所讲到的“叛逆”这两个字。
   姜广平:你的小说其实倒真有点符合我们传统阅读的美学趣味。
   苏童:你说到的疲惫我觉得这说法蛮好。我自己也在自我分析,我现在之所以没有兴趣去写像《1934年的逃亡》那种文本,并不是我丧失了这种写作能力,我可以写,但我觉得我再写这些东西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姜广平:为什么呢?
   苏童:所有在形式上颠覆的努力,本身确实是一种年轻气盛的艺术冲动,它跟一个人的灵魂没有太大的关系。
   姜广平:为什么会疲惫呢?
   苏童:那是因为对这种做法的意义产生怀疑了。意义究竟有多大,真有点值得怀疑与商榷。写作不可能不思考,你在思考自己,也在思考自己与外界的关系。余华说过,作家与现实的关系是紧张的。“紧张”这两个字非常贴切非常传神。
   姜广平:这是一种非常到位的描述。
   苏童:你怎么舒缓这种紧张?有时你会用一种非常过激与极端的姿态去舒缓这种紧张关系。先锋姿态的颠覆与叛逆,就是一种方法。但你会渐渐发现,作家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一个命运,或者说是一个作家的命运。我首先认同了这种紧张关系,我已经不必为排解这种紧张关系去写什么东西。我就让这种紧张关系存在。我就是紧张着,生活着,然后我创作。
   姜广平:这种紧张是一种正常的态势。
   苏童:对!你要正视这种态势。你用什么样的手段,也只是去平衡而不是去颠覆。没法颠覆这种关系。
   姜广平:《蛇为什么会飞》这个长篇似乎与我们的阅读习惯有点对着干的味道。我们似乎都不喜欢克渊这个混混样,他充什么老大,在小说里唱主角?
   苏童:我写了一个讨人嫌的东西,也用了一种非常讨人嫌的方式去写了。我不是刻意地去跟读者的阅读惯性去作对去挑战去反抗。但写着写着,我就觉得我必须把克渊这个人物写出来。以我的阅读经验,我们没有关注过这样的人物,也没有人去写这样一个火车站。写一个火车站广场是我多年来的一个梦想。
   姜广平:这有点意思。火车站广场是一个三教九流麇集的地方,是一个典型的文化符号,有着明显的象征意味。火车站广场、世纪钟等东西的符号意义太强烈了。甚至一些人物都承载了符号的功能。
   苏童:在没有想清这是不是一个文化符号的情况下,我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冲动,我要在某一篇小说里写一个火车站广场,或者以一个火车站广场为核心发展我的一个长篇。
   姜广平:像克渊,包括梁坚这样的人物,对你以前的小说还是有着某种延续性的,有着某种“刺青时代”的特点。
   苏童:我一直在宣称要割裂自己。但我也意识到,一个作家无论如何改变自己破坏自己,你的筋骨还在那儿,你的血液还在那儿,这两样东西,无论如何是变不了的。所以,要一个作家完完全全地颠覆自己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你必须要有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决心。这种决心可能在其他方面体现,譬如在选择的题材上类型上。
   姜广平:这次你选择的火车站广场从来没有在你的其它作品中出现过。
   苏童: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就可能是我所谓的颠覆与破坏。要一个作家完完全全地洗清自己的面目,让自己面目全非,那会弄得读者不相信,作家自己也不相信。
   姜广平:火车站是一个空间,由空间想到时间,世纪钟是时间的表征。
   苏童:千禧年也是一个确切的时间。
   姜广平:这是虚的,与那些实的构成了虚与实的对倒。火车站由旧的到新的,时间上则是一个世纪结束,一个世纪开始。也有着由新到旧的意味。
   苏童:这里所写的,可能与人有着一种抛弃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时间抛弃克渊这样的人,也可以理解为空间在抛弃这样的人。这些游荡在火车站广场附近的人,他们都没有空间了,或者说他们都被挤压成一张人皮了。这是我比较清楚的写作动机。
   姜广平:最后你让火车将克渊带走,完成了一种抛弃。
  
   六、你说与我说
   姜广平:你的语言我一直非常钟爱。先锋文学那阵子,有些作家可能在语言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像北村与格非,他们很努力。而你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属于你而又让读者们喜欢的语言。这非常不容易。不知你那种清新优美而又自然灵动的语言和语感是从哪里来的?
   苏童:我没有什么经验可谈。假如小说是一个房子——这种比喻并不高明——语言就确实是一种建筑材料。这种建筑材料混合了太多的东西。在小说的语言上有点爱洁癖是好事。你有没有注意到九十年代后,我的小说已经没有引号了。
   姜广平:这一点我注意到了,现在很多人都这样写小说了。
   苏童:引号放在小说里非常扎眼,它给作家与读者都造成了某种障碍。请注意,有人要说话了。我觉得不需要这种中断。甚至要让读者分不清这是内心独白还是对话,或者一种描述。这样的状态下,小说的语言流动才能真正的像水一样。这是一种比较高的小说语言境界。
   姜广平:这里也产生一种对抗。读者读小说时要仔细分辨了。
   苏童:对对对,但作家有义务培养读者啊!
   姜广平:关于语言,我想到你的一篇散文《恐怖的夜晚到哪里去了》。你说及《樱桃》这篇小说。你似乎在说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永远是两套语言,书面的语言无法准确体现作家的意志。北村也表述过这样的语言观,小说叙述越多,离真相可能越远。
   苏童:书面的语言是有缺憾的。甚至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问题。你说的这篇散文,也可以认为我是在谈文学经验。一个人的文学经验有可能来自歪门邪道。文学营养的来源有很多。表达是一种困境,用书面语言表达有书面语言的困境,用口头语言表达有口头表达的困境。这两样东西有时要移植。《樱桃》远远没有了当初的恐怖而多了一种凄美。这种变味也很正常。我用书面语言表达了一个故事,而故事本身经过了文学化的修饰,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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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姜广平老师的访谈式对话式赏析是赏析方式的一种创新,已经编发了好几篇了。这篇是与著名作家苏童先生的对话实录。苏童,原名童忠贵[1] ,中国当代著名作家。198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驻会专业作家、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包括《园艺》《红粉》《妻妾成群》《河岸》和《碧奴》等。中篇小说《妻妾成群》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并且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获提名第64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蜚声海内外。在这篇访谈中,两个人就苏童创作发表的《仪式的完成》《妻妾成群》《外乡人父子》《祭奠红马》《罂粟之家》《枫杨树山歌》等长中短篇小说展开的评论,使我们在阅读他们对话的过程中,对苏童前期和近期的创作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推荐赏阅。【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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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8-01-02 19:45:43
  这种对话式访谈,更能让读者明白创作者的匠心。学习了,问好姜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姜广平        2018-01-02 22:29:14
  谢谢湖北武戈先生!
一念浅喜,一念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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