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赏析】“留神听着这个世界的动静” ——与苏童对话
姜广平:实际上,书面语言与口头语言各自有着自己的轨道,哪怕是在讲同一件事。
苏童:对语言的直觉,可能与训练有关。我主张作家要写点诗。
姜广平:你的语言非常灵动自如。
苏童:我不求深只求自然。写散文我还求简单。
姜广平:语言感觉一方面来自训练,另一方面可能还来自阅读。
苏童:文学语言上的直觉判断来源于阅读经验。阅读时有一种比较。参照系不是某一部小说,而是将所有的阅读感觉拼接到一起了,这就有了一条无形的标准。每一个人都不能精确描述这种标准。
姜广平:但不排除有一类作家有语言的天赋。我觉得你与毕飞宇都似乎有着一种语言天才。
苏童:可能这只是你的感觉。有人认为格非的语言特别好,或者莫言的语言余华的语言特别好。
姜广平:格非的语言我觉得有点涩。余华的语言太迷离恍惚,像流水一样太过湍急。
苏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在语言方面或者是在其他某一方面。
姜广平: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的语言让人有点遗憾。
苏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你的语言比较糟糕。像《肉联厂的春天》,那种语言让人有点失望。《花城》上有一篇《女同学们二三事》也有点让人觉得不是味。
苏童:其实这样的小说我还不止这一两篇。《女同学们二三事》只是一组人物素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短篇小说,也不是我精心写出来的东西。
姜广平:你最近的《蛇为什么会飞》在语言上有了些变化。有的地方像一个话本作家在写作了。
苏童:你这个感觉还蛮对的。我这本小说当然还有我过去的痕迹与尾巴,即苏童的那种语言方式。但这次,我把自己虚拟成一个说书人。我的叙述有时会变得紊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什么都要抓。说书人就是这样子。
姜广平:叙述人的痕迹很重。
苏童:而且我还在故意夸大这种痕迹。
姜广平:为什么要故意夸大。
苏童:我以前从来没有试验过这种非常主观的写法,我要使叙述变得非常强大,尽管这种强大可能很没有道理。非常强大的叙述人从来没有在我的小说中出现过。我想试试。
姜广平:这就是所谓全知全能的视角了。
苏童:这本小说用的就是这种视角与叙述态度,跟我以前的小说最大区别就在这里。
姜广平:这大概不是一种风格的变化。先锋时代如果这样写的话就不可思议了。
苏童:在这里有我的情感渲泄。这里的作者是一个饶舌的作者,经常跳出来评判是非。
姜广平:你为什么要参与评判?
苏童:我自己把自己设计成一个说书人,我要完成一个说书人的使命。说书人的使命就是饶舌,他虽然饶舌,但他在场。我就是要写一个说书人在场的长篇。你注意到这一点,我特别高兴。我看到几篇评论,都没有面对这个问题。
姜广平:你有没有考虑过读者的接受?
苏童:我来不及考虑啊!我很想这么写就这样写了。
姜广平:你可能希望读者破坏想象中的苏童。
苏童:这是一次冒险的写作。我知道我是在冒险。一个作家,你虽然不能断定读者喜欢你的哪一个部分?是笑容还是哭泣,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但你多少能够判断有些东西是读者不喜欢的,但恰好有的东西你又很感兴趣,或者有着强烈的探索欲望。
姜广平:这可能会产生一种矛盾。
苏童:每逢这种时候我就不想了。我还是做出一个自私的决定,我写得痛快就行。
姜广平:写得痛快,写得自作主张。
苏童:作家大部分时候就是自说自话。我不是不信任读者,但我就是要摆一个说书人在场的姿态。
姜广平:这种情况下的情感投入与伦理投入与判断更能体现一个作家的责任感。
苏童:我试图举重若轻,但不能举重若轻时,我就笨拙地站出来。这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