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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赏析】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冷幽默 ——与刘震云对话


作者:姜广平 秀才,1483.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82发表时间:2018-01-05 10:01:32
摘要:姜广平:与你对话一定是很困难的。你很富有智慧,也有语言的机辩,能使语言飞起来。语言的狂欢在你那里达到了中国作家的极致,而我则显得有点口拙。

【赏析】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冷幽默
   姜广平:你又说,写作中的哪些、什么才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应该就是百分之五与百分之九十五的意思吧!
   刘震云:是一个意思。
   姜广平:《故乡相处流传》里,大迁徙的场面写得非常宏阔。这种场面壮阔的描写,有些时候让人觉得可惜,这种宏大所要表达的,竟然是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历史意蕴,这是不是一种浪费呢?或者说,这样游戏笔墨是不是有些不值得?
   刘震云:我觉得不浪费。《温故一九四二》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那里面的逃荒场面也是大场面。你能说他壮阔吗?大场面的描写如果有一种宏观感的话,那可能只是作家或导演加上去的。真正生活中的这种状态,是没有宏观意蕴的。不唯如此,而且还挺灰色的。在这灰色之中还会出现一种麻木与一种冷幽默的消解。宏观也好,壮阔也好,是另外一个人站在远处来看这个场面才有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的写作。你是一个迁徙的人,一个逃荒的人,一个战争场面中的人,你不会觉得这是多么壮阔的。你只会感觉到灰色与麻木。神圣啊,壮阔啊,伟大啊,可能只适合回忆或者旁观。
   姜广平:这里就有作者的在场了。在这里,迁徙与融合,艺术与文人,统治者与奴才,奋斗与失落,在《故乡相处流传》里有着非常深刻的描写,看着看着,我算是看懂了,历史在各个时期都是这么几个人在蹦来蹦去,看来看去,历史也就是那么几件事在不断地发生着重复着。你是不是想要表达这样的历史观呢?
   刘震云:首先我觉得历史不复杂。但具体到历史中的某一个人就非常复杂了。只不过这种复杂没有被我们关注到。我们每一个都是非常复杂的。理智的层面是不复杂的。但有人想把不复杂非变成复杂不可,从而从中获取利益。另一个层面就是非理智的方面,非理智的方面是非常复杂的。它存在于胡思乱想与胡说八道中。
   姜广平:也就是百分之九十五当中。
   刘震云:表扬一下自己,我觉得在《故乡面和花朵》与《一腔废话》中,我把简单与复杂的关系放正了。是有很简单的东西,但人为地变复杂了;而复杂的又人为地不复杂了。这样的人出来后,你说能不是残疾吗?
   姜广平:你说《温故一九四二》表明了你潜在的对集体事件和情绪的关系关心。其实,《故乡相处流传》也可以说是表明了这种关心。但这里的感情色彩似乎比你其他任何作品都显得激越。
   刘震云:其实,不仅仅《温故一九四二》表明了对集体事件和情绪的关系关心。其他作品也表明了这种关心。但采取的方式是与《故乡相处流传》很不一样的。
   姜广平:这部作品也是写故乡的。
   刘震云:但是,《温故一九四二》是用调查体来写的。用真实事件的堆积方式来写,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严格说起来这不是一篇小说。
   姜广平:这是一篇纪实体的东西。
   刘震云:但又有不同。其他纪实体的东西重于“纪”。《温故一九四二》主要是将历史的碎片拼贴在一块。当然,偶尔出现一些浮浅的议论。这些议论其实都可以拿掉的。
   姜广平:这些议论也有令人震惊的地方。譬如说,河南人对日本军队的方式令人震颤,这里面包含着一些问题,譬如民族的情感问题。你提得似乎非常尖锐。
   刘震云:这其实也是用历史的碎片堆积起来的,将几个方面的情况堆积起来。河南人帮助日本人占领河南这一部分,没有我的话,我只引用了白修德的几句话。我唯一自作聪明是最后说的几句话。但我最得意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最后两个碎片。
   姜广平:是那两个启事,一个找人的,一个离婚的。我看到这里时,想笑也想哭。
   刘震云:我翻《河南民国日报》时,我觉得这里特别冷幽默。我说,这个民族真是特别了不得。一边说哪里有灾民,饿死人了,一边是日本人被我们歼灭多少了,可是那里还一边寻人,一边离婚。
   姜广平:这种冷幽默其实现在还存在。再回到“故乡”系列上。这里面的人物永远不死,跨越了几千年的时空,而且每一个时代的用语都混然杂用。你为什么要将现时代的语言放到朱元璋、曹操等人的嘴里呢?是不是有意在时间与空间上来点游戏?
   刘震云:时间对我们太重要了。任何人任何东西都熬不过时间。时间也好,空间也好,对上帝特别不重要,但对人来说特别重要。
  
   四
   姜广平:这时候,便很想问一句,北大对你的影响是什么呢?有评论家谈到你的《故乡面和花朵》时,指出你与尼采、施宾格勒的有关哲学思想如“永恒轮回”有着某种渊源。而这一思想,一般都是被看作悲观主义的。因而《故乡天下黄花》也好,《故乡相处流传》也好,乃至巨著《故乡面和花朵》也好,都在扯破了时间的界限后,写出了一种历史的悲哀。回忆起来,在你读大学时,那些哲学家正好拿到了进入中国的护照。
   刘震云:我觉得我没有借助他们,我甚至倒觉得尼采啊施宾格勒啊,从认识论的角度看,也未必都对啊。我觉得每天生活在我身边的人都比尼采伟大。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没有说,三人行,则必有尼采。
   姜广平:关于北大经历,其实还包含着另一个问题:这种经历让你获得了知识分子的身份,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走向学者之路?
   刘震云:它没有非让我成为知识分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北大的叛逆。我也不是知识分子,我就只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对中国的知识分子不是特别尊敬。不是上过大学的人就一定是知识分子。没有上过大学的人也可以是知识分子。知识也好,文化也好,都是大东西。这跟认字儿不认字儿是两回事。
   姜广平:北大对你的意义是什么呢?
   刘震云:我觉得北大对我的作用有两点。一点是使我从农村走向了城市。这一点相当重要。如果还呆在农村,那将是非常麻烦的。另一点是它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口香糖。一开始听课的时候,我就是不知道那个女生的嘴里嚼的是什么东西。憋了三个学期,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人家。
   姜广平:哈哈哈。那个嚼口香糖的女同学现在到哪里了?说到这里我就想到她怎么不是嚼的猪尾巴呢?猪尾巴有什么象征意思呢?我发现你让你的主人公从汉末一直嗍到今天。猪尾巴像你手中的一个道具。到了《一腔废话》里还有,放在老马的爹手里。可巧的是,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里也有猪尾巴。
   刘震云:这个猪尾巴与哥伦比亚的不一样。它是中国猪。在我们河南农村还有一个习惯。有些孩子生下来流口水。如果嗍一下猪尾巴,就不会再流口水了。我觉得这是猪尾巴与口水的关系。
   姜广平:呵呵!口水与语言有关系了。
   刘震云:口水是语言的先生。
   姜广平:马尔克斯的书里,那东西是拉美文化的种种固陋与缺陷。你的书里这东西是不是直指人的世俗与势利?你不再帮曹丞相捏脚,猪尾巴就从你爹那里自己跑掉了,还一颠一颠的。人走茶凉,人走猪尾巴也走。真他妈幽默。
   刘震云:这不是我幽默,是生活幽默。三人行里,另外两个人就是这样。三人行必有我师,一方面教我一些道理,可另外还教我另一些东西。
   姜广平:猪尾巴这东西特别好,都放了几千年了。物老成精。那就不是猪尾巴了,是一样很特别的东西。
   刘震云:我没有明确,是一种模糊状态。
   姜广平:看来你同意我们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刘震云:好。授权。
   姜广平:那我就把它看作是文化吧。你不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但我觉得小说家的角色使你获得了很大的文化自觉。这种文化自觉中,特别是对于中国人国民性问题的思考,是不是你写作的最初的冲动?
   刘震云:我觉得国民性并不一定是我特别喜欢的。它被鲁迅用了那么长的时间,一说到国民性大家就想到劣根性。
   姜广平:是啊,是这样的。你写的不是劣根性吗?
   刘震云:但生活中的人吸引我的,不光是劣根性,冷幽默这种东西,也挺吸引我的。麻木以后的消解,这种冷幽默,你能说它特别坏特别劣吗?我觉得未必。鲁迅讲,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觉得这是一个旁观者说的话,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在迁徙与逃荒的人群里,你怎么争?这种口气,我觉得特别居高临下。吃饱了穿暖了的人才会对人哀其不幸,真在不幸之中,还哀什么呢?不幸之中,只会出现麻木与冷幽默。怒其不争?其实每个人都在争,并没有不争。问题是争了什么,怎么争了。
   姜广平:这应该是你创作的原始冲动吧。与刚才说及的“永恒的轮回”相关就是另一个话题:走向永恒的黑暗。这是由福柯的一句话想起来的。
   刘震云:福柯这句话对吗?
   姜广平:尼采说上帝死了,福柯说人死了。你的小说里面的人也差不多是没有影子的。真的是行走在永恒的黑暗中,或者是走向永恒的黑暗。这是不是你对历史的最本质的看法呢?
   刘震云:也不能绝对到这一点。我觉得他们与中国的评论家说的理论性的话也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上帝没有死,人也没有死。还是那样的浑沌状态。
   姜广平:还是那样的上帝,也还是那样的人。说到福柯,我觉得《一腔废话》与福柯看到的人类的疯癫史有着某种一致。
   刘震云:福柯看到这一点。我也看到这一点。问题是,我不是从福柯那里看到这一点的。我是从三人行里看到的。这三人行里没有福柯,也没有尼采。
   姜广平:可不可以理解成你用了一种东方视角?
   刘震云:还是我身边的视角。没有东方西方那么大。
   姜广平:对《故乡面和花朵》,评论界反映普遍谨慎。你自己是否感觉到了寂寞?
   刘震云:没有。我知道,他们如果有反映也是瞎反映。我与他们不是一类人,我没有指望他们说一些什么好话坏话的。早过了那个年龄段了。我特别不喜欢扎堆。不喜欢张三说李四说的状态。
   姜广平:从《头人》开始,甚至就从《故乡天下黄花》开始,我觉得你始终在关注着汉语这一语种的影响力与它的想象力。似乎在小说上,你更注重汉语所可能具有的语用能力。你可能在努力让语言恢复到被意识形态阉割了以前的状态。近代以来,汉语实际上被强奸了。
   刘震云:我觉得被强奸的时间是从秦代开始的。比你多了好几千年了。
   姜广平:那就是生了很多怪胎了。
   刘震云:我觉得汉语的妓女性特别强,三陪性也特别强。而且,我们竟然也都淹没在这种语言中。我们竟然习惯了在这种妓女性的语言中生活。这是挺可怕的一种事实。中国人的冷幽默其实都是妓女性的冷幽默。
   姜广平:也就是有点不着调。
   刘震云:不着调。而且还很繁杂,电视有一套语言,报纸是一套语言,生活中又是一种语言,不同年龄段又是不同的话,这一场合与另一场合又是不同的话。
   姜广平:还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刘震云:这么繁杂的语言状态也不是特别可笑,而是很抑郁的。这种状态下就能出现语言碰撞的冷幽默。我发现有一种状态下的话最人性最自然最符合生产力发展的要求,也最能代表人们的利益和先进文化,那就是生活中两个人坐下来谈心,无论这两个人在什么状态下。这个时候的张家长李家短,特别令人震撼。我喜欢这样的语言。我觉得我再写下去的话,会与《故乡面和花朵》《一腔废话》特别不同。我甚至会写一种澡堂子语言。
   姜广平:《一腔废话》里其实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语言,你让老杨一边搓澡一边辩论。
   刘震云:但那还是在那种状态下。我希望整个作品的语调、语态和氛围,将是自然的生活化的人性的语言。《故乡面和花朵》《一腔废话》的语言还是特别泛滥的。
   姜广平:对,有点没有节制了。
   刘震云:今后的语言可能会很简洁。
   姜广平:这两本书确实有一种语言的狂欢。
   刘震云:呵呵呵,狂欢过后,会节制的。
   姜广平:有人喜欢这种狂欢。说到语言的狂欢我想起《土塬鼓点后:理查德•克莱德漫》和《温故一九四二》,你是不是在做着将小说写得不像小说的努力?
   刘震云:没有有意这么做。正好碰到这种情绪,而这种情绪我又特别喜欢。这两篇小说的随意性挺大的。我有时候很喜欢这种随意性。
   姜广平:这两篇小说非常好,精致而又放纵,过瘾。能抓住读者的情绪。《故乡面和花朵》《一腔废话》也有这样的特色。但在《故乡面和花朵》里,很多关系都改变了,但你没有将权力关系改变。围绕权力关系,人与人的心态与外部方式还是那样的。这是否同样表明了你对社会进步的悲观与失望?
   刘震云:我觉得这种不变是因为生活状态没有改变。
   姜广平:永远有人愿意做顺民?
   刘震云:有人愿意做顺民,有人不愿意做顺民,都是因为能从权力关系中得到很大的利益。
   姜广平:鲁迅看到了暂时做稳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你将这两种时代的界限都抹平了,看到了奴隶的奴性,也看到了奴隶之间相互奴役的欲望。
   刘震云:对对对。鲁迅的有些话我不喜欢,是因为他的句子都是指令性的句子。这种判断性的句子,是妓女性句子的一部分,是泡沫里出来的。也是很传统的。做稳了奴隶?奴隶哪有做得稳的呀?奴隶主也做不稳,奴隶也做不稳。这才是一种正常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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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刘震云是大家都熟悉的著名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茅盾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他从1982年开始创作,1987年后连续在《人民文学》发表了《塔铺》《新兵连》《头人》《单位》《官场》《一地鸡毛》《官人》《温故一九四二》等描写城市社会的“单位系列”和干部生活的“官场系列”的作品,引起强烈反响。本文以对话的形式,评论和赏析了刘震云的《塔铺》《新兵连》《单位》《一地鸡毛》《官人》《官场》《新闻》《故乡面和花朵》等作品的创作心路和成败得失,使我们通过这篇对话,重新认识刘震云。推荐赏阅。【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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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8-01-05 10:05:03
  这应该是第几篇对话了?我觉得姜老师可以写一本与作家对话的书。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姜广平        2018-01-05 10:55:51
  谢谢编辑先生提醒!现在发出来的都已经是出过书的。前十几篇,都将是书中的。这本书的书名叫作《经过与穿越——与当代著名作家对话》。从第14篇对话开始,将是新的对话,也将是可以编辑成书的。如果哪家出版社有意,我愿意配合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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