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张晓风
　　
　　 一
　　 窈窕的姚静姝像个受伤的母豹一样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向空气中喷着火焰。
　　 火苗迸发自每根毛细血管，又从每一根骨缝里喷发，炽热的火焰燃烧着，所有细胞都被烧得吱吱作响，直至发梢。
　　 当她看见男友竟和另一个女孩亲昵地挽着胳膊约会时，这股妒火便迸发得不可收拾，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竟然是她！她怎么也想不通，她一定要找那个勾引她男友的女孩单挑。
　　 心中的烈火烧得她觉察不出世界的存在，她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在这火焰中跳动。她冲到了家门口，从没有料到这个女孩会是她的情敌。她怒气冲冲地用高跟鞋踢打着家门，歇斯底里地反复嘶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她知道，这个时间她在！那个女孩从卧室里走出来开门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长。终于，门开了，她心中的怒火难以压抑，此刻，她只觉得眼前这张俊俏的脸是那样的丑陋而恶心，她怒不可遏地将肩上的小皮包甩向了女孩的脸。
　　 其实，这女孩的模样和姚静姝惊人地相似，她们的面孔仿佛复制的一般，都是那么的清纯俏丽。
　　 突如其来的攻击令这女孩猝不及防，她没来得及躲开，被打得愣愣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呆呆的表情在姚静姝看来更是掩饰不住的假装无辜，使她更加怒不可遏。妒火把她她美丽的眼睛燃烧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扬起手臂，手掌准确地打在这女孩还在发愣的脸上，发出脆生生的声响。这记耳光出现在黑夜中，在这个文墨气息浓厚的家蓦然响起是那么的惊心动魄，女孩的左边脸颊上浮起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剧烈的疼痛使女孩迅速清醒过来。
　　 “你疯了？”女孩睁着惊恐的眼睛，“姐姐，你想干嘛？”
　　 “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你才疯了，想男朋友想疯了！竟然勾引吴晓乔，太不要脸了！”姚静姝气急败坏。
　　 女孩美妙的睫毛立刻低垂，她的眼神不敢再与姚静姝对视了，低下头说：“姐，这个事情你听我解释，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吵醒家人。”
　　 得到了验证的姚静姝更加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情绪又一次歇斯底里：“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不要脸！”
　　 姚静姝的高分贝终于吵醒了她们的母亲，母亲穿着拖鞋从次卧走了出来，她身体瘦弱，站在客厅色灯的光圈下仿佛一个阴影。
　　 “静姝，你怎么一回来就和你妹妹吵？”母亲低声问，那声音是微弱的，好像这微弱的灯光一样，在姚静姝面前，母亲一直是温顺的绵羊。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勾引了吴晓乔！”姚静姝指着女孩说，她恨不得立刻把这手指化作一柄利剑，让白茫茫的剑气刺穿了妹妹苗条的身体。
　　 “什么？”母亲仔细看着姚静姝，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一定发烧了，“怎么会？”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大女儿搞错了，但看到大女儿通红的眼睛就知道问她没用的，可是她深信这事不会真的存在。母亲只好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充满了期待，用疑惑的声音问自己的小女儿：“静慧，你真的抢了姐姐的男朋友吗？”
　　 “妈，这事情我跟您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您去睡吧，这事我和姐姐会处理好的！”事到如今，弄到现在这个局面姚静慧反而平静了下来，这一记耳光打得她生疼，清醒了，也轻松了，放佛这一巴掌打掉了压在她心头很久的沉重。她低着的头抬起来，一种坚毅慢慢在她的脸上蔓延。
　　 这种毫无愧疚的神情更加刺激了姚静姝，她再一次咆哮：“那天吴晓乔是来找我的，这个心机婊装成我和吴晓乔在一起鬼混！”姚静姝开始尖叫，那声音撕心裂肺，残存的理智像一块玻璃正在碎裂，她的身体似乎随时都要爆炸开来，她觉得自己正在发疯。
　　 “我们出去说，姐姐，你不要再发疯了……”姚静慧对姚静姝说，说完她走到玄关处穿鞋。
　　 姐妹俩的身影一模一样，她们都有年轻曼妙的身体，不过姚静姝的性格外向，姚静慧的性格偏文静。这对孪生姐妹令母亲提心吊胆，却也无可奈何。在她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生经历中，无论是书本还是现实，都没有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呆呆的她只能用满含担忧的目光送这两姐妹出去……
　　 姐妹俩来到了夜色里，她们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姚静姝怒目而视，像一只剑呲着牙的小兽，随时准备好了撕咬。女人最炽热的烈火莫过于因妒而生的怒火，现在好了，母亲不在，此刻的妹妹已经不是妹妹了，而是抢走了自己男朋友，在自己心头插了一把尖刀的陌生人！她一定要撕了这个无情无义只会献媚男人的女人，她毫无预兆地一步跨过去拽住妹妹的头发，咬着牙用力前后左右地撕扯着，姚静慧疼得面部抽搐起来。
　　 “我让你勾引吴晓乔！”姚静姝还不解恨地一面说着，一面更加用力地撕扯着姚静慧已经乱蓬蓬的发丝，“今天你不说清楚，看我能饶你！”
　　 姚静慧怎么也没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姐姐会这般粗野，不仅仅是剧烈的疼痛，更多的是深藏很久的屈辱，在这一刻迸发，她觉得这个人已经不是姐姐了，而是一个悍妇！“啊——”尽管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还是叫出声来。她开始还击了，她反手拽住姐姐的长发不放，使出浑身的力气乱拽。越来越用力。
　　 “你松开！”姚静姝又尖叫起来，她的声音里已经不仅仅是愤怒了。这时候她才想起妹妹是文静的，而此时妹妹没有说话，姚静姝感到妹妹更加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并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感觉到了一丝一掠而过的恐惧。
　　 “你抢走吴晓乔你还有理了？你这个心机婊！放开！”
　　 “吴晓乔又没有和你结婚，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妹妹的语气坚定无比，就像仍在撕扯她头发的手。
　　 “我……我杀了你！”一掠而过的那丝恐惧带给姚静姝的惊惧瞬间荡然无存，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瑟瑟抖动的树叶。她使出平生的力气拽扯姚静慧的头发，却不能安慰自己燃烧的心分毫，急切之中，她的目光看到了妹妹细长的脖子，她想都没想，迅速腾出双手，卡住这个细长的脖子，断然掐了下去……
　　 姚静慧显然没有料到姚静姝会有这一手，她感到喉咙发紧，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姐姐仇视的目光，她感到姐姐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变紫。
　　 “说，你还勾不勾引吴晓乔了？”姚静姝追问妹妹。
　　 妹妹的双手已经无力地松开了她的头发，她却浑然不觉。此刻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妹妹已经开始窒息，她更加用力地掐着妹妹的脖子……
　　 大片大片黑色的乌云仿佛死神的花朵，在姚静慧的眼前争相怒放，一片模糊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心爱的吴晓乔正急急地向自己奔跑过来……
　　 “静姝，你发什么疯？！”一个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伸出有力的手去掰姚静姝的手指。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了姚静姝一跳，双手本能地从妹妹的脖子上松开了，让这个男人轻易地把妹妹从她的指间解放了出来。她惊恐地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然而，当她看清这男人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怒火再次爆发了：“吴晓乔！你还敢帮着这个无耻的婊子！”
　　 “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骂她？你刚才差点害死她你知道吗？”吴晓乔搂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姚静慧，冷冷地望着姚静姝，一脸厌恶。“我承认我以前爱过你，可我现在爱的是你妹妹，请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吴晓乔，你他妈要不要脸！除了我们姐妹两个，你就找不到女朋友了？”姚静姝开始口不择言。
　　 吴晓乔英俊的面孔霎时变了色，他忍耐地望着姚静姝：“你说够没有？静姝，我求你不要把你在我心里最后的那点美好毁灭了，行吗？”
　　 姚静慧被解救后不断地咳嗽，她差点被姚静姝勒死了。
　　 吴晓乔见了心疼不已，搂着姚静慧，用手反复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吴晓乔对姚静慧的亲昵体贴令姚静姝再次发疯，她猛地冲向前去，对着吴晓乔怀里的妹妹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骂道：“你这个勾引男人的贱货！”
　　 吴晓乔吃了一惊，看着姚静姝的目光从惊诧，到平静，渐渐渗透出一种冰冷，他一把抓住姚静姝又一次挥舞过来的的手腕，大声呵斥道：“你够了！我很庆幸我先一步看清你！到此为止！你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姚静姝斜睨着昔日的男友，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想干什么，吴晓乔？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以前为了讨好我什么低三下四的事都做！现在竟然勾引我妹妹，有意思吗？还是我不能满足你？你想来个姐妹双飞……”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挨了忍无可忍的吴晓乔一耳光。她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吴晓桥乔竟然敢打她，她吃惊地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不知所措。
　　 吴晓乔一只手搂着姚静慧，另一只手愤怒指着姚静姝的鼻子，痛心地说：“姚静姝，你太令我失望了！竟然能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我当初真是眼瞎，竟然那么爱你！你一次次令我寒心，可我还是原谅你，你自己说我有没有给过你机会？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有数！”
　　 此时，姚静姝的眼泪才哗哗地流了下来，她咬着牙，恨恨地望着吴晓乔：“吴晓乔，你敢打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她突然掉头向马路上跑去。
　　 马路上车来车往，姚静姝不管不顾地冲向了车流。当她看到一辆灰色的汽车对着她开过来的时候，吴晓乔和姚静慧已经追过来了，紧急关头，吴晓乔猛地拉住了她，并把她推向了一边，而那辆车不偏不倚地向吴晓乔撞了过去……
　　
　　 二
　　 姚静姝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此刻她正匆匆往白皙的腿上套着一双黑色网袜。深夜对姚静姝来说是诱人的，仿佛一个神秘的漩涡，令她内心激荡。此刻她的母亲站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在微弱的光圈中用忧愁的眼神注视着她；她的妹妹姚静慧冷眼望着姐姐浓妆艳抹地准备出门，仿佛这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当姚静姝迫不及待出门的一刹那，她的母亲终于忍不住追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然而姚静姝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心早已经离开了，母亲话音未落她就头也没回地向霓虹放彩的大街走去，只有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仍在母亲身边的空气中弥漫。
　　 她的母亲失望地瞅着门口，那是姚静姝刚才离开的位置，玄关处的灯笼罩着母亲，姚静慧觉得母亲站在那里像一道暗光。
　　 姚静慧走到母亲身旁，她想安慰母亲几句，尽管她知道说不出什么新的话来安慰自己的母亲，还是重复着那些话并没有什么作用。她只能一遍遍反复对母亲说姚静姝已经成年了，母亲的忧虑是多余的。
　　 姚静姝踩着轻飘的步伐在商业街区穿梭，她娇媚的身姿在各个专卖店流连忘返，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她手里攥着大包小包，而这些都是她的战利品。她不知道自己要在外面度过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母亲和男友吴晓乔打过几次电话询问她的行踪。她沉着淡定地应付着母亲与男友的盘问，当一个个谎言从她嘴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佩服自己撒谎的本领。
　　 当她愉快地哼着歌回到了家里，一进客厅就开始脱鞋脱衣。母亲立即走了出来：“静姝，你是不是要洗澡？你想穿哪件睡衣？”
　　 “来呀，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姚静姝这句话不是对母亲说的，她的歌声一直没有停止。
　　 “静姝……”
　　 “妈，你烦不烦？”姚静姝不耐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那，这些包要收起来吗？”母亲又问。
　　 “当然了，你这不是废话吗？”姚静姝的神情极不耐烦。
　　 姚静姝对待母亲的态度引起姚静慧的反感，她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愤懑：“姐，你这是和妈说话的态度吗？”
　　 姚静姝看都不看妹妹一眼，径自去了卫生间。这样的愤怒在姚静慧心中积压很久了，姐姐的漠视使她更加愤怒，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下意识地尾随着姐姐进入了卫生间，她的眼神像利箭一般挑衅地望着姐姐。
　　 “死丫头，你想干嘛？”姚静姝睁大眼睛瞪着妹妹。
　　 “以后你对妈说话客气点，妈又不是你的佣人！”姚静慧昂着头说，她脖子的线条细长优美，大家都说她是天鹅颈——她们姐妹俩都有一模一样的天鹅颈。
　　 “够了！”姚静姝挥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我回家是为了休息，不是听你掰扯这些没用的！”
　　 姚静慧却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你每天晚上出去，你知道妈有多担心你？你能不能少让她操点心？”
　　 姚静姝就像没听见似的，她将莲蓬头打开，水柱如雨般倾泻而出。但是喷洒的水柱并不能淹没姚静慧说话的声音，而且姚静慧越说声音越大，令姚静姝很烦躁，她把眼睛闭起来，装作充耳不闻，但是她心里实在是烦透了。
　　 窗外的霓虹依然闪烁，姚静姝又在自己的卧室里画眉描眼准备出门。母亲在客厅，看她匆忙地走出卧室，便担忧地问：“静姝，你刚回来，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啊？”
　　 她敷衍地点头，出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也关上了母亲担忧的眼神。楼道里回响着她高跟鞋的踏踏声，在母亲的心中震撼，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
　　 她这两个女儿，姚静姝和姚静慧，都毕业于舞蹈学院，姐妹俩从小就显现出对舞蹈的天赋，考上舞蹈学院后，姚静姝渐渐感到学校的舞蹈教学很无趣，她厌烦每天的基本功练习，毕业后她不想去文艺团体上班，她选择了在高级娱乐场所里跳舞；姚静慧考进了一家颇有名气的歌舞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