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合法丈夫
张佳宁被野狗咬了,本来应该是受点痛,完了打个疫苗,恼火一阵子就完了,可是她恰恰有晕血的症状,当天看见流血了,几乎感觉快要死掉了。尽管她才年方二十九岁,很显然正值身强力壮的时候。幸好她的丈夫欧洋和她在一起,他把她失去知觉的整个躯体扔进汽车,七拐八扭从村中心疾驰而过,驶向县医院,她在医院得到了救助。唐彪的妻子马莉喜欢扎堆儿说闲话,打女子网球,打完刚刚回来,累得气喘喘嘘嘘。当她告诉丈夫这件事时,唐彪被醋意狠狠咬了一口。他和张佳宁在去年夏天有过一场风流韵事。非要说先来后到追求爱情的权利,陪伴在她身边,并且英雄救美人儿的,应该是唐彪。欧洋送张佳宁去医院的那天事后,屁颠屁颠跑到当地警察局,解释他为什么超速驾驶,七拐八扭穿过有停车标志的地方,很显然,解释是无用的,交了罚款就开车回了家。
“贱人就是矫情,她都快三十了,很显然以前还从来没有被咬过,所以谁也不知道她的反应竟是这样。我小的时候也是被狗咬过的,也没那么娇弱,不是吗?”马莉一脸天真地告诉丈夫唐彪。
“我觉得张佳宁应该从小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他说。
“那……”面对他的当机立断,马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那还是保不齐的,城市里有公园呀,有公园的地方就有狗。”
唐彪想象着张佳宁在病房里躺着,安卧在塌,舒舒服服的拥着被褥,脸色泛白,嘴唇发干,挂着葡萄糖等等,他决定了,他要去医院看望张佳宁,显然是不能让马莉知道的,马莉告诉过他,不许再和张佳宁有任何联系,否则就选择离婚。他战战兢兢,他如今是最爱马莉的,而对于张佳宁,只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不过也没把彼此的关系僵到一定的地步,勉强算个朋友吧。马莉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打网球、打高尔夫球,以及滑雪,使得她常年长有雀斑。每次运动回来都要告诉唐彪今天又瘦了多少斤,可是如今唐彪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他脑子里在思索,要不要告诉马莉。张佳宁的样子还停在去年,是啊,好长时间没见了,他可不想让张佳宁的美貌和高昂的精神极从他的世界里香消玉殒。他是真的想纪念,或者想把所有的过程经历都记下来,在脑袋里存档,每一次想的时候,在脑袋里无数次的复制粘贴。他可能不会和欧洋一样行动快捷,欧洋个子是不算高的,皮肤白白的,普通话里带点家乡的口音。他也是理工男毕业,天生就像是位逻辑思客,他说话就像是把每个字锁进了一个铁模子里似的,让人很不舒服。欧洋也承认,他觉得他令人厌恶,他神经过敏,性格武断,他的触摸有一种冷漠的傲岸。但是,去年夏末张佳宁断绝唐彪之间的风流韵事,这可能救了他的命,因为当时欧洋也是为了张佳宁死去活来,恋爱中的人果然智商都为零,包括这位“逻辑思客”。
“那个,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唐彪唯唯诺诺的告诉马莉。
“what?”马莉张大嘴巴摆出欧美式的模样。
“我……嗯……张佳宁住院了,我想我是应该去看一下。”
“好啊。”马莉想都没想回答道。唐彪有些吃惊,坐在梳妆台前的马莉是可爱的、歇斯底里的那种可爱,而不是以前提起别的女人总是怒容满面、讲求实际的马莉。他把脸转向深暗的窗户,快速回答说他是谁一点都不重要,主要她是个病人,这个请求是让她措手不及吗?他觉得她的回答太快了吗?他认为有必要再说一遍她只是个旧人。他的谦卑,他虚弱的微笑和他简单朴素的形象一点都不协调,和他这张疲倦的男人的脸也一点都不协调,好像他刚才的愤怒或一时倾诉的需要,这样如此平常的感情冲动竟要他付出令他衰竭的努力一般;好像取得了一场只有他本人才能估量其杀伤力的胜利,出人意料地,他谈起了他并不喜欢旧人。
隔天一大早,唐彪格外打扮了一番,喷了香水,抹了油头,像是参加婚礼似的。他来到医院,欧洋没在,他终于见到了张佳宁。
“你,还好吧。”
“没事儿,小事情。”
最后话匣子也是打开了。她说得太多了,唐彪回忆起了很多很多,他在哭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无法回身看她,最后当张佳宁起身关上窗户时,她的身音在唐彪耳中是干涩的,他坚持认为她的嘴唇和气息应该也是干燥沉重,是令人怀念而又想去保护的,一年以来,使他慌乱至此的事甚至不是马莉对他实行的一种“监视”,他已经撇弃放荡的生活,安安稳稳的准备重新开始,他心烦意乱的,甚至有时候感到恐怖的,是在一片孤独中来回穿梭,在穿梭过程中是马莉救回了他,而不是张佳宁。如今,就算是面面相觑,那面孔上的缺失,而当唐彪想到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当时我那么穷的话,我真的愿意相信你就是我的,可是如今该怎么去勉强托出一点神经质的笑呢?自始至终他终究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因为他现在是真的爱马莉,而对于张佳宁,是应该归类到旧人的行列了。
马莉有一件她最喜爱的夏季连衣裙,宽宽的椭圆形领口,半截袖,橘黄色,橘黄色点缀着扎染而造成的凹凸不平。这不是一种大多数妇女愿意穿的颜色,但这种颜色不经意间给她那又长又直的头发和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平添了光彩。马莉想起他们的风流事,似乎现在要扔掉这一种颜色。虽说唐彪分手那时她还是他的好朋友,那时田野里的草快要结籽,空中传来蝉鸣之声,当年唐彪听的时候,眼睛流泪了,下唇在颤抖。他还解释说:他只是无法面对要离开张佳宁的事实,所以趁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趁事情还没有弄得一团糟,他们的生活都还没有打乱,没有给毁掉,如果他能够的话,他们就应该一刀两断。马莉当时泪眼婆娑地评价他,并且认定,他爱她的确还没有爱到杰克救露丝的那种程度。他们抱头痛哭,他的泪水落到她那椭圆形领口里面的肩头,在皮肤上泛起光泽,他们一致同意: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能知道。然而,经过秋天到冬天,又进入了第二年夏天,马莉感觉被这一段隐情欺骗了唐彪;他们的风流韵事曾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他还曾试图重新点燃起张佳宁的激情,可是她对他那渴盼的目光不加理睬,并指责他企图把她从人群里挑出来,简直是糊涂,有一次聚会,很晚了,当他把她堵在一个角落时,她对他说,“和好吧”,张佳宁嫌弃的说了声“要么拉屎要么离茅坑远远的!”马莉皱起那长长的略带红头的眉毛,眉毛下一双眼睛喷着怒火,是的,她真的是茅坑,随后一段时间把她的好闺蜜欧洋介绍给了张佳宁。
那段隐情在欧洋内心火烧火燎,就像没有治好的感染一样,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张佳宁似乎也为此感到痛苦。她自打被狗咬了一下,就好象从来没有痊愈过。时而体重下降,使她看上去形销骨立,精瘦不堪;时而又体重大增,浮肿肥胖。她去过当地医院,欧洋对此是一个劲儿地讳莫如深,有时候欧洋一个人去参加聚会,而把她藏在家里,数落她,数落些什么,她从不愿意说起,要么就是后悔失去了唐彪,悔痛啮咬着她那娇弱的体质。她虽然弱不禁风,但风韵并没有怎么消减,反而获得了另一种美,一种勾魂摄魄的美;一种痛心彻骨的美。
有一次,张佳宁身穿一袭黑色的宽裙子,一副心事重重、庄严肃穆的样子,臃肿的身材格外显眼,唐彪从窗户里一眼瞥见了她,他感叹光阴溜走得太快。马莉在户外生气勃勃,满脸雀斑,身体好得都有些男性化了,她的头发跟她母亲一样,早早变白了,不过唐彪是真的喜欢的,就因为她叫马莉。马莉做过什么,唐彪是不知道的,可能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这就是她所觊觎的亲密关系,而最终和她有肌肤之亲的,是她合法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