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姐趴在新起的坟上不起来，仍是哭天呛地，几个妇女上去劝，一直拉不起来。她声音嘶哑，嘴里还是不停地喊：“儿啊，你死得冤哪！”
　　 “娘对不住你呀！”
　　 张家的其他人，已经停止哭泣了，都围着坟，冷冷地看着王大姐。
　　 “不管以前怎么闹腾，不管做起工作来再费劲，能顺顺当当安葬，就是胜利，就是打了一场胜仗。”老靳站在坟旁，悄声对两个公安说。
　　 老靳在部队当过连长，一说事，也总是爱用当兵嘴里的词儿。
　　
　　 七
　　  小珍杰的一七到了。王大姐领着两个小孩子，又去上坟烧纸。路上，可巧，碰上了老靳。老靳骑着自行车，要出村，看见王大姐挎着烧纸篮子，两个孩子跟在她身后。王大姐脸怔怔的，眼光无神，眼窝深陷，走路都少气无力，好像走不稳。两个孩子都是挺着大肚子，胳膊腿瘦得像麻杆。
　　 老靳马上下车，问王大姐：“珍杰到一七啦？”
　　 王大姐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回答，眼泪却又流下来。老靳不好再说什么，就摆摆手，让三个人过去了。
　　 老靳立在路旁，看着王大姐和孩子渐渐走远的背影，突然心底一酸，也想哭。
　　 孩子安葬后，查案并没有进展，馍票的下落也一直没有弄清。因为死者属于自杀，就是查清谁拿了馍票，也不好追究刑事责任。再说，现在人们被饥饿逼急了，经常有偷盗、抢劫发生，公社派出所的十几个公安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这事儿了。
　　 张姓家族的人当时闹得挺欢，事情过去了，似乎也就无所谓了。贵霖被教训了一顿后，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有贵雪的两个弟弟曾经跑到大队部问过两次，老靳都是强调一定要追查到底，连哄带劝，把他们打发走了。
　　 村里家家都饿得少气无力，谁还愿意再闹腾？谁还有精力再闹腾？死的死啦，活得还得尽量多活几天哪！
　　 老靳不由想起在哪本书里读到的一句文绉绉的话：“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其实这几天里，村子里也是谣言四起。有的说锡良独吞了馍票，有的说有人偷领走了，有名有姓，还说他自己都承认了。但治保主任高大柱细追究起来，又什么也问不出来，问谁都说是听说，没有人提供准确线索。问了几个人，高大柱自己就泄了劲儿，再说，因为和刘刚锤的连襟关系，他的态度本来就不积极主动，只是老靳催着，才过问一下。
　　 其实老靳心里也实在不愿这事儿再深究下去，真追出来线索，村里肯定还得因为这事儿再闹腾一番，还不又得闹得鸡飞狗跳，多少天不安生？
　　 只是苦了王大姐一家了！这事谁都能忘，王大姐这当娘的可是忘不了哇！
　　 看她的精气神儿，就知道她依然沉浸在悲哀里不能自拔！唉！但愿她最终能走出阴影。
　　 再扭头一看，看着街上那些“大干快上……”“三面红旗……”的标语，心里偷偷地感觉有些滑稽。脸上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笑过，赶紧四处查看，唯恐有人窥见了自己的心思。
　　
　　 八
　　 谁也没想到，半月之后，王大姐真疯了！
　　 一开始，王大姐经常半夜里从家里跑出来，叫着大儿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跑向小珍杰的坟头，哭得惊天动地。在深夜里，那哭声传到村里，瘆得全村人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吓醒的小孩子都紧紧地扑在娘的怀里。后来，就经常跑得迷失方向，一两天都回不到家来，好容易找回来，不几天又没影儿了。
　　 老靳每每想起这事儿，就免不了心里酸酸的，有一种愧疚感，不自觉地连连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