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四周年】邂逅南国之秋(散文)
多年没有出差机会的我,居然在今年的初冬时节,做了一次短暂的江南之旅,不期而遇南国之秋,那可真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也许是深受郁达夫先生《故都的秋》的影响,一直错误地认为,南国是没有秋天的,即便是有吧,至少也不及北国之秋的“清、净与悲凉”,色彩不浓,回味不永,秋的意境与姿态,让人赏玩不到十足,总之,不够味,没有劲,不过瘾。要不然,郁达夫先生为什么非要从杭州辗转到北京去体味秋的意味呢?
我正好与郁达夫先生相反,在这北方已经凸显冬天的端倪的时候,我来到了南国,来到了杭州和上海。——正是南国秋意正浓的时节!
西湖不必说了吧。湖边的层林渐染微黄,倒映在潦水淘尽的碧水里,动荡摇曳,自有一番韵味;水中残荷已无擎雨盖、承露盘,只在夕阳中瑟缩成枯黄的一撮,沉淀着荷花映日粉红色的梦;小楫轻舟,漂过白堤上断桥的拱圈,徜徉于湖光山色之间,高远空濛。只是苏堤白堤游人太多,太过热闹,全没有秋的清幽,不说也罢。
灵隐寺却不然。离开喧嚣的西湖西去十里许,转过饶有意味的“咫尺西天”影壁墙,沿浓郁丛林掩映中的山路上行百余步,在飞来峰的背后,千寻塔的对面,一座古寺便隐然于其间了。
山门天王殿面应冷泉溪,高大宏伟,但在更加高大而茂密的香樟树、丹桂树、云杉树、银杏树的遮掩下,你却无缘见其全貌,深山藏古寺的清幽与神秘,全在这浓郁荫蔽之中了。
这里的树木正由绿变黄,低处的枝叶也日渐稀疏,崭露出柔弱虬曲的枝条。偶有一两根柔枝梢头,挑着三五片卵圆的叶子,深深地探向琉璃青瓦的层檐;叶子已经没了青春的鲜艳,也不见了夏日的光泽,还有的残破败损,斑斑点点,一副谢世的光景。袅袅青烟从枝叶间缭绕上升,隐隐的钟罄之音从巍峨的大殿里传来,悠悠的诵经之声在耳畔脑际盘桓,而灵隐古刹更具韵致了。
灵隐古寺始建于晋代,距今已经1700年的历史了。白居易的“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里的山寺,就是这灵隐寺。还有大名鼎鼎的济公活佛,也在其间修行过,有他的一座“济公殿”为证。我却没去拜谒,也没有去寻桂子,因为在直指堂之侧,华严殿下方,各有一处丛生的修竹,深深地吸引了我。
梅兰竹菊是花中君子,在我拍的照片里,梅兰菊早就有了,其中也不乏自己中意的作品,而且,也一直想着把“四君子”凑齐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原因很简单,北方很少见到自然状态下生长的大片的竹林。即使有,也是文文弱弱的,不成气候,也大多为毛竹,不见“叶迫苍天”“枝横云梦”的气度。而且,几次到南方游历,只见庭院中角落里假山石旁竹竿的点缀,清雅之态有之,却少有其挺拔俊俏、刚直不阿的神态。
灵隐寺的这两片竹林却极好。
灵隐寺是依着山势建造的。在寺院的中轴线上,自下而上,依次排列着天王殿、大雄宝殿、药师殿、直指堂(法堂)和华严殿等大殿。华严殿是最后一座,高矗在山坡的顶部,山势在这里也异常陡峭起来,而且,大块的岩石错落堆砌着,布满了陡峭的山坡,台阶也不再是雕凿的石级,而是随着岩石的错落,蜿蜒缦回,曲折而上。一条小溪从一侧奔涌而下,在岩石上激荡着,飞溅出哗哗的响声。小溪下切很深,岩石块块裸露,山坡更像是峭拔的崖壁了。
竹林就长在这片岩石的崖壁上。在大块大块的青灰岩石的缝隙里,填满了湿漉漉的黑土,一株株高耸云天的竹子,就把根牢牢扎在岩石的缝隙里。这些竹子,根根都有茶碗口一样粗;竹皮青绿,还附着一层亮亮的白霜;竹干修长,足有四五丈高,每隔尺八距离就打下一个清晰的环节;环节匀称分布,一节一节整齐排列,直达树梢;树梢枝杈疏密有致,竹叶叠翠,遮天蔽日。
我喜欢这样的竹子,尤其是在北方已经一片萧条的秋后,南国的树木也都要收敛起生机,准备积蓄明年春天的力量的时候,它们却依然是一派翠绿的青春景色。它们整齐排列,秩序井然;根根挺拔,绝无旁逸斜出;它们争高直指,胸怀凌云之志;自然有节,绝对宁折不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是竹子生命力极为旺盛的写照。“枝横云梦,未出土时便有节;叶迫苍天,及凌云处尚虚心。”这是竹子高风亮节的充分体现。我喜欢这样的竹子!
夕阳慢慢隐蔽在浓郁的山林后面,只有高入云天的竹林的梢头,还沐浴着柔和的光亮。光亮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再通过挺直修长的竹干倾泻下来,让竹子的丛林幻化出令人心清气爽的梦境。人仿佛处在一口幽深但没有四壁围合的绿色深井里,由青绿到碧绿,再到竹子梢头的翠绿,再到与青天融为一体的淡绿——啊,你的身体和灵魂就这样被浸泡、濡染成了青春的绿色!
在上海郊外的一个庄园里,也有一丛毛竹,翠绿依然,也排列整齐,但是没有灵隐寺的高耸挺拔,气势也就减损得太多太多。豫园里也有,本来就逼仄的屋舍回廊上,一竿青竹秀出短墙,清新雅致,别有韵味,但太过柔弱了,就像是办公桌上的文竹盆景的放大版本,全没有灵隐寺那般的精神十足。
但豫园里却有着南国别样的秋色。也许,这才是南国秋天的真正的色彩。
我已是第三次参观豫园了,不过,秋天还是第一次。这座地处国际大都市上海最繁华的闹市区的园林公园,集中了江南古典园林的所有特点,是江南园林的代表作品之一,是我每来必游的一处。
万花楼前,一棵300年高龄的银杏树,像一柄巨大的伞盖,隔离天日,荫蔽了整个庭院,满树的银杏叶子,黄中点翠,清新可人。
九龙池畔,会景楼前,九狮轩旁,几株红枫正红得透彻,片片八角的枫叶,没有一片不是透亮的红色。这些红枫的枝条,有的上擎,像火红的帐幔,围裹着灰瓦的亭台;有的斜出,映衬着白粉的高墙;有的探下身去,似与池中的锦鲤试比艳丽的红色;更多的,都是舒展开来,以碧绿的樟树桂树为底衬,大放其红于二月花的风采。秋日的红枫,让这座深幽的园林,在秋后的南国暖意融融。
龙池西侧还有几棵云杉高耸云天,细密的针叶红橙黄绿青,五彩纷呈。
还有还有,清晨,南国街道边、公园里、河湖畔,随处可见的草地上,顶着露珠的小草中间,一片片温润的落叶,像极了一只只停驻的花蝴蝶。
南国的秋比北方来得晚,但持续时间久,历久不衰;凋得慢,树上的叶子,不会一夜间就落得精光;不干涩,带着充足的水分,没有枯黄与焦躁;色彩多且富于变化,不是春天,胜过春光。我真的很庆幸这次的偶遇,也真的搞不懂,郁达夫先生为什么就那么不待见南国的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