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一场梦中的爱情(散文)
女人是水做的。水是心头的云,眼睛里的梦,氤氲了梦境里的思念与留恋。我曾长久的矗立在一幅精摹的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前,如同当年曹植一样,在洛水之滨凝神,看见洛神衣袋飘逸面含红晕,看见洛神轻启朱唇口吐幽香,顿时觉得水波粼粼涌到脚下滋润了心扉。
微风荡漾了水面,涟漪散漫却又很有秩序的起伏不定,奏响了洛水的音乐。那些波浪是精心的线描,用柔细的狼嚎一气呵成,荡然心胸。柔和的风吹到脸颊上,是春意盎然般的抚摸。或许,眼中的女子正伸出芊芊素手,轻轻地摸索着脸颊,两行清泪是洛水的魂魔,带走了久远的倾慕。顾恺之把笔墨运用在一幅长卷上,用笔塑造了一个故事,用墨营造了一个爱情,一个遥远的传说,同时,他也营造了一种氛围。
《洛神赋图》表达的是曹植的诗意,以诗入画,画中有诗。诗歌乃风雅之物象,画面却用简约的笔墨,描摹出了具象的情景,神游在画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故事的纯真与凄美。我曾经在脑海里复制这种场景,但是,那些人、那些景、那些水、那些春风荡漾、那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都在一遍又一遍的想象中支离破碎,不可还原。人与神的爱情,历来都是悲剧,而悲剧,又怎会在读画人的心中重演?小时候看《白蛇传》,看《董永与七仙女》,看《牛郎织女》,主人公们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将我懵懂的情愫一丝丝点燃,如同冬天里漫山遍野的野火,在心底燃烧。然而,故事的结局永远不是想象中的样子,白娘子、七仙女与织女的眼泪最终将这些火苗浇灭,点染成一个又一个心灵的伤疤。我记得有一年,院中的一位奶奶买了几张《天仙配》的年画,好像是黄梅戏版的电影剧照,董永痴情,七仙女哀婉,他们在新年的鞭炮声中永远的分离了。奶奶每日对着年画落泪,混浊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她喃喃地说:“多好的一对啊,唉,多好的一对啊!”但她的哀叹挽回不了神话故事的结局,七仙女还是走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多年过去,奶奶已经故去,那些年画也已经消失,故事却还在永远流传。
好在《洛神赋图》并没有达到妻离子散的境地,它不过是一场春梦,一种自恋而已。春梦是温润的,自恋是凄美的。暗恋一个女子,需要勇气。这种勇气埋在心底,好比春天里的种子,慢慢地生根发芽,在心头滋生。但曹植却没有这种念头,他在营造一种氛围,在暗恋一个触不可及的人。他在想象,他在神游,他在自己的醉意里久久不愿回头,还在做着长足跋涉。“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曹植贵在把自己也融进了诗句里,他真的见到了洛神。两双手紧握捂在胸前,感受到的永远是对方身体的温润。四目相对,总能看清对方眸子里的泪光。曹植临河远望,望着渐渐消失的洛神,是不是两行清泪也泯泯而下?
诗人画家大多嗜酒,顾恺之也一定是酒后读了曹植的赋词,然后开始动笔作画。他醉眼迷离间,洛神仿佛从远处而来,一路歌舞,一路香云。她的肌肤如皓月般美丽,她的声音似泉水般叮呤。洛水升腾起伏,氤氲了整个梦境,龙凤起伏不定,似缓缓而来的波涛,于是,整幅画面都萦绕在水中了。画面中有一丝风,有一丝烟云,有婀娜的垂柳,有娇人的仙子,有远山近水,有水岸两别。顾恺之把笔墨倾注在水中,倾注在画中,更多的是倾注在曹植的赋词中,也倾注在自己的理解和梦境中。他把可以想象的文字发挥的淋漓尽致,画中有诗,有情,也有离合悲欢。
洛神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走了。她越过水中的岛屿,翻过南面的山岗,回转白皙的颈项,用清秀美丽的眉目看着曹植,启动朱唇,缓缓陈述无奈分离的大节纲常,痛恨人与神的境遇难同,苦怨青春爱情不遂人意,举起罗袖擦拭眼泪,而泪水不禁滚滚而下沾湿了衣裳;伤心美好的聚会将永远断绝,哀怨从此别离会天各一方。他们由相见到分手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但,尽管是梦,我却想一梦千年。
相遇没有结果,爱情同样没有结果。但我们却希望得到美好结局的爱情。哪怕结局有些凄美,有些无奈,总比缓缓而去强的许多。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结局是双双化作翩翩而舞的蝴蝶,在花丛中追逐嬉戏;牛郎织女的爱情是隔河而望永亘不变,两颗星辰便是两颗熠熠生辉的红心;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是隔着雷峰塔珠泪俱掉,流不尽的是情意缠绵……尽管,这些传说的结果是一种悲剧,但他们却能在等待中守侯,在离别中回首。而《洛神赋图》里的洛神与曹植,就这么见面与离别了,真的成了一场梦,一场久久回味的梦。
我们现在看到的《洛神赋图》大多是宋代摹本,原作已经像洛神一样消失了。好在,宋摹本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顾恺之在艺术上的若干特点,亦可遥窥其笔墨神情。原作已经在洛神的回望和曹植的想念中,流逝在时空的影子里一步步远去。
我曾经查阅顾恺之的一些资料,史称其工诗赋,善书法,被时人称为“才绝、画绝、痴绝”,他的画风格独特,人物清瘦俊秀,谓之“秀骨清像”,线条流畅,谓之“春蚕吐丝”。才绝、画绝亦可理解,唯“痴绝”二字,给人无限遐思,我想,顾恺之一定是位玉树临风的情种,他把自己当成了曹植,把神思融进了画面,把爱情寄托在笔端,然后,带着《洛神赋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