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我也读城 (散文)
易中天的《读城记》,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城古镇,可谓用心。他的结论“北男南女,北阳南阴,北山南水,北武南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处山水牵一种情,自古,郡望或地望是一种令人俯仰的文化。但更为深刻的文化应是历史沉淀所在一个城市上堆积的色调,应是时间的进行曲回响在一个城市上空的余音,应是一个城市老百姓衣食住行、接人待物所展示出的风俗人情。无论南北,各有千秋。
春节期间,偷得半月闲暇,应朋友之邀,去了北部湾边上的海滨城市北海市。冬天的北方人到海边,几乎热夏的感觉,生出对异域风情的羡讶。满眼绿色,满耳的海涛声,满桌的生猛海鲜,椰树下阵阵海风,榕树下舞起的裙裾,老街屋廊下麻将桌边围坐的老人,鲜亮的街道上奔驰着的摩托,一个新兴的、休闲的美丽城市,人少,车少,花多,给我留下了不灭的印象。有海就有风情,有情就有心中的夏威夷。
几十年来,我去过了不少城市和镇,如工业城市沈阳、兰州;文化城市长沙、南京;政治中心北京;商业都市上海;旅游胜地桂林、杭州;交通枢纽郑州、武汉;历史名城延安、南昌;休闲城市三亚、成都。感受最深的是南京。南京,六朝古都、历史名城,从魏晋南北朝兴市,古名金陵、白下、建康、石头城。古人云:魏晋人物、晚唐诗,最风流。我认为南京城市在全国城市中最为风流。不说南唐后主李煜的辞庙,不说“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周郎,单就是秦淮八艳的风尘女子和反清复明的前朝学士们搅在一起,演绎出多少风流缠绵而又悲壮雄浑的历史活剧。李香君、董小宛、陈圆圆、柳如是她们与候方域、冒辟疆、吴三桂、钱谦益的故事,风流倜傥,跌宕起伏,历史上有几人能比。历史老人很大度的在南京抹下了这重重的一笔,大红大绿,使人眩目。可惜,南京也许因为脂粉味太浓,历史上就成了亡国之都。真可叹。
叹,莫过于过秦淮河,走乌衣巷,读刘禹锡的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让我回到西安吧,西安,总在我心里。西安,古长安。
长安自古帝王都。我生于兹长于兹,西北望长安,最忆是故乡。我家门前的路或就是秦军荷戟出征的古道,我家窗前的一轮月撒下的柔曼或就是引起李白遐思的那一片月光。古城西安,汉唐盛世,文武之地,大度、大气,厚重、厚实。西安,秦时咸阳,汉时长安,长治久安。公元前199年暮春的一天,刘邦指着未央宫四周对萧何说:“此处可以添筑城垣,作为京邑,就叫长安吧。”从此,咸阳便更名为长安了……我到哪儿都说,看看西安吧,这可是古长安呢!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月光下的古城墙,晨曦中的大雁塔,朝钟暮鼓,紫燕乌鸦,俯身是古迹,仰头是文化,连一枝灞河柳都吟成了唐诗宋词中的离愁别绪!应了那句话:不到西安就不知道中国,不见长安人就不懂得汉民族。历史老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关中这片黄土地上了,一待就是几千年。
秦腔,汉陵,蓝关,辋川,灞桥,终南山……一句一豆,书写着中华大历史。韵味悠长。
渭河绕城而过,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槐荫蔽地,云鳞漫天,游走街巷你去听听西安人的说话中的古韵,“嫽咋咧”“毕咧”“兀”“咥”“嗟”“撮”……你读过《诗经·阵风·月出》:“月出皎兮,姣人嫽兮”吗?你或读过杜牧的《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或听过那句“嗟来之食,吃下去会肚子痛的”,这些都是古之雅言正音的遗存。你再去读读那些街名巷名,大明宫,玄武门,下马陵,湘子庙街,四府街,柳巷,冰窖巷,曾是鸿卢寺(古代的外交部和国宾馆)所在地的洒金桥,曾是皇帝选妃子流光溢彩的粉巷和选人才科举考试的贡院门……民谚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提起韦曲,你会想起唐皇李显的韦皇后和诗人韦应物、韦庄。提起杜曲,你会想到唐宰相杜如晦、杜佑、杜牧,诗人杜甫也曾在此居住。而,韩信寨,你又会想到谁?城西的阿房宫、城东的华清池呢?走进城来,鸿门排宴,曲江流饮,雁塔钟鸣。走出城去,夕阳残照,古道飞尘,汉茂陵霍去病墓前马踏匈奴的雕塑,唐昭陵石碑上带箭的骏马,让你感受汉唐雄风扑面而来。
古时,西安是“丝绸之路”通向西域的起点。今天,西安是复兴中华走向未来的“世纪梦”的源头。
有人问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写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没有写西安?余秋雨回答说,西安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去写的城市。台湾当代著名作家,白崇禧之子白先勇先生也说过一句:西安太重,不能轻易去写。
易中天写读城,说:“西安和北京都是属于秋天的,但眼望香山红叶,我们想到的是秋阳,抚摸古城青砖,我们想到的是秋风”。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是的,只有秋天,你来,你才能嗅出古长安的味道,读出西安城的孤寂和它的清高。
最终,易中天也没有写西安城。
有一天,我读到一首诗,写西安的,题为《西安印象》,一个叫“灵遁者”所作:
西安不认识我
西安也不认识名人
就连秦始皇也算不上
西安只认识他认识的人
所以属于西安的朋友
其实不多
看看西安的城墙就知道了
黑黑的
灰灰的
静静的歌唱
却无人应和
十三朝历史与其说是时间
不如说是故事
因为西安对于时间的态度
从来都是抵抗状态
所以西安印象
从来不如杭州的妩媚耀眼
更比不了北京的高贵傲人
西安就如一个叫玄奘的和尚
一声不吭的走着
不论前方多么辛苦
最后他还是会静静的回来
回来蹲在墙根下看戏
唐安史之乱后,长安衰落了,有时,我甚至觉得这千年以后,连“西安”这两个字都猥琐得打蔫。“长安何处?”一九二四年,鲁迅先生来到西安,他说:“想不到连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但不管怎样,“西安,一直还是文学的想象”。白先勇先生这么说。
我爱西安。
2007。3。19草
2018。1。1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