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傻瓜吃货范同，他们都叫我饭桶。我自己从来不这样认为。可是人家叫我傻瓜饭桶。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同学们就给我起了这个绰号。为什么叫我傻瓜呢？因为我很容易上当受骗。我有过多少个绰号：傻瓜、吃货、饭桶、胖子、呆子等等太多了，我记不全。
　　 他们说：“饭桶，你知道李天宝家的老母猪在生小猪崽吗？”于是我就跑到李天宝的家里去。唉，原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我被李天宝打了两个耳光，他家里的老母猪正在太阳底下晒暖儿，而他的老婆赵二妮正在屋子里“嗷嗷”叫着生孩子，当我说你家的老母猪生了没有的时候，李天宝的耳光已经打在了我的脸上。
　　 当我脸上带着李天宝血红的指痕来到学校的时候，这帮人又是笑，又是叫，他们又是跺脚又是跳舞，笑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村儿里李胜堂结婚的时候，他们给我的不是喜糖，而是用糖纸包装起来的驴粪蛋，我吃到嘴里的时候，一股粪的气息就弥漫在我的嘴里。我生得身强力壮，要是我打他们一拳，就会把他们嘴里的牙打掉。我暗自想：算了吧。只要他们高兴，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于是那些孩子在村长儿子的带领下继续捉弄着我。
　　 回家的时候，我听到一只狗在叫，我怕狗，也许是一只疯狗呢？如果被它咬了，那么可不是好玩的，现在的狂犬疫苗连真假都分辨不出来。
　　 当我跑得喘气的时候，看到后面的人都在哈哈大笑。根本没有狗，而是村长的儿子在学狗叫，我承认他很有天分，因为他学得惟妙惟肖，声音像一只尖利嚎叫的母狗。
　　 当村里人发现我容易受骗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想骗骗我。“嗨，饭桶，听说了吗？去西头二月家里存钱，利息高得狠，快把家里的钱拿出来送到二月家里”；“饭桶，你娘掉进茅坑里了，快回家把你娘拉上来。”“你爹赶着马车去城里了，快快去追吧！”我相信他们说得每一句话，相信他们每一个人。第一，我觉得凡事都有可能，我们都是乡里乡亲，他们怎么可能骗我？第二，全村儿里的人都对我这样，使我不得不相信！如果敢说一句：“嘿，你们在骗我！”
　　 那就真的麻烦了，他们全都会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们都当成是说谎的人？”我惶恐不安，我只好相信他们说的话，这样他们才会平息他们的怒气。
　　 我成了一名泥瓦匠，一个毫无前途的泥瓦匠，不是大工，只是搬砖和泥，因为我身体有劲儿，正好可以发挥我的强项。
　　 我的周围全是些婊子，她们个个浓妆艳抹，天天拿腔拿调的勾引野汉子，她们对我说：“饭桶，今个儿黑介来我家里，我给你留着门儿！”等我去找她们的时候，不是关着街门儿就是碰到了她们的丈夫或是她们的姘头。迎接我的是阵阵地嘲笑和狠辣无情不长眼的拳头。
　　 说真的，我有些愤怒了，我暗自发誓，再也不相信什么了，但是这也不行。他们把我搞糊涂了，因此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我到白爷爷那儿去请教。他说：“三国蜀汉先主刘备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不是傻瓜，也不是饭桶。他们才是。因为他们没有良心和良知，他们死后都会下地狱的。”
　　 然而，当我离开白爷爷家里的时候，他的孙女儿又一次成功骗了我。她说：“你吻过狗屎了吗？”我说：“没有，为什么？”她回答道：“这是规矩，你以后每次来我家，都要去吻狗屎，你难道没有听过狗屎运吗？只有吻过了狗屎，才能交到好运！”好吧，她说得好有道理。当我趴在地上亲吻狗屎的时候，她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骗局很高明，而且很成功，不错。
　　 我很伤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可是这时候，大家都说娶了媳妇儿就好了，那些平日里没有登过门儿的媒婆都要把我家的门槛子踢烂了。他们缠住我展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了。
　　 女方不是一个贞洁的姑娘，这有什么？现在的处女不是都要去幼儿园里找吗？可是他们告诉我她是一个纯洁无比的处女。她走路叉开着腿，他们说这是因为她害羞，故意这样走路的。她有一个儿子，他们告诉我，这孩子是她的小弟弟。我愤怒地喊道：“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娶这样的婊子。”他是他们义愤填膺地说：“你这算是什么说话态度！难道你不害羞吗？你败坏她的名声，我们可以去法院告你侮辱罪，让法律来制裁你。再说了，现在娶媳妇儿这么作难，你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捡四，这姑娘哪里配不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挑三捡四？”这时我看出来，如今结婚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女人已经成为社会的一个稀缺资源，如果我不好好把握，那么我有可能终生只是光棍一条了。
　　 我想，结了婚可能会好的，再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这样，我与那个叫做王二妮的女人结了婚。
　　 爹娘把一辈子积攒下来的钱当做彩礼送给了王二妮。我忍不住说：“那个调皮的王小宝真是你的弟弟？你真是一个黄花大姑娘？”我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她。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她回答，“谁要是骗你，谁就天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她用手指着头顶上的灯说得言之凿凿，我相信了她。
　　 虽然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但婚礼还是要准备的，那一天，我们在街里摆满了流水席，人们都喝醉了。
　　 晚上我到我妻子的地方，可是她不让我上床。“我们现在是合法的夫妻，你为什么拒绝与我同床？”我说。
　　 她蔑视地看我一眼说：“我来例假了。”
　　 我于是有点愤怒地说：“我花了钱，娶了媳妇儿，你不让我日，还找些借口来搪塞我？”
　　 “你心里不愿意，可以滚！去你的养殖场陪你的鸡啊鸭啊的去睡吧！”看到她发怒，我心里怯了，我想女人来例假的时候可能心情不愉快吧！
　　 过了大概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的时候，她要生孩子了。村儿里的人都带着笑脸来恭喜我喜当爹。
　　 他们看到我都笑着说：“恭喜生子，贺喜添丁，记得一定要请客哦！”
　　 她生的是一个男孩。办十一天的时候，宾客云集，他们在酒席上狼吞虎饮，整个酒席响起一片笑声。我的脸有些发烧，可是我毫无办法。归根结底，我是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晚间席散，我沉着脸。“饭桶，”她说，“你为什么耷拉着脸？你丢钱了？”
　　 “你还要点脸不要了？”我回答，“你背着我干的好事！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处女。”
　　 她说：“你疯了，你有病了！”
　　 “我怎么疯了，你们都把我当做傻瓜一样愚弄。”、
　　 “你应该把这样想法从脑子里赶走，这个孩子的确是你的。”她说。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呢？他三个多月就出生了，他是我的孩子？”我争辨道。
　　 “这是孩子早产了！”王二妮说。
　　 我说：“是不是产得太早了？”她说，“不能这样说，哪咤三太子在她娘的肚子里三年六个月，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你的儿子三个多月就出生了，证明你的种不好，没有哪咤的本事儿。”
　　 我开始忘记我的烦恼。开始喜欢上这个孩子。他也喜欢我。我拼命地工作，起早贪黑。你知道，家里有个婴儿要增加多少开支啊。关于这个婴儿的事我不想说谎，我也没有为此而厌恶王二妮。她对我发誓，我没有对她感到腻歪。她只要看我一眼，就能夺去我说话的能力。还有她的演说！伶牙俐齿，出口伤人，充满了无穷的人格魅力。我喜欢她的每一句话，纵然她的话刺得我遍体鳞伤。
　　 整个星期里我都得住在养殖场里。每逢星期五晚上我回家来，她总要找出一点借口，不是说头疼，就是说腰疼，或者胃胀，或者放屁。你也知道这些女人的借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养殖场里的鸡突遭瘟疫全部死光了，冷清的养殖场里啥也没有了，我无事可干，只得回家。于是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着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办呢？管他呢？先让我也尝尝在家里床上休息的乐趣吧。我不想惊醒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我听到似乎不是家里人的鼾声，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呼噜声，很有节奏感，像是公牛发情时的鼾声。唉，我讨厌这种鼾声！我的心情糟糕透顶了。我走到床边，床前的月光照得清晰，王二妮的身旁躺着一个男人，那是隔壁老王。换一人处在我的位置上可能就要嚷叫起来，闹起来全村的人都不得安宁。可是我想到，那样子不好，会把孩子惊醒。我想，为这样一点点的小事情为什么要让孩子和村里人受惊呢。那么，好吧，我就回到了养殖场，躺到一袋子饲料上。一直到早晨我都不曾闭眼。“我受够这个婊子了，”我对自己说，“我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傻瓜，做一个戴着绿帽子的孱头，我的忍耐总得有个限度。”
　　 早晨，我到白爷爷那里去求教。这事在村儿里引起了很大的动静，白爷爷忍着笑让他儿子去找王二妮。她来了，带着孩子一起来的。她不承认这件事，什么都不承认，语气硬得好像茅坑里的石头！
　　 “他脑子有病，他一定是养殖场赔钱了，做了一夜的梦！我不懂他梦里说的事情，我跟老王是清白的，他绝对有病了！”她拍着桌子说。
　　 老王站在她一边。他吐我一脸口水说：“我一直注意你，你养殖小鸡儿赔钱了，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但你说我跟你老婆有一腿，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诬蔑的。”
　　 我问白爷爷：“我应该怎么办？”
　　 “不行，你跟她离婚吧！”他说。
　　 “如果她不答应怎么办？”我问。
　　 “那你就先跟她分居吧！”他说。
　　 “那我先考虑一下吧！”我说。
　　 “还考虑个逑？别管这个婊子和那一窝杂种了！”我很惊讶地看着白爷爷，没想到平日里谈吐优雅得体的白爷爷也会讲粗话。
　　 我终于下定决心，我一辈子都不要去看她了。
　　 养殖场是回不去了，那么出去打工吧，工地的岁月使人备受煎熬，出得是牛马力，吃得是猪狗食，时不时还要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看着一起工作的工友已经死了几个，伤了无数个，我想该发生的事情必定还会发生。
　　 白天还好说，繁重的体力劳动消耗了我的精力，那些逃滑的人把工作都交给了我，我不能停止一分钟，我玩命地工作着。可到了晚上，当我躺在宿舍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切太让人伤心了。
　　 我难拟抑制地渴念着她，渴念着孩子们。我需要的是发怒，可是那恰恰是我的不幸，我不能产生真正的愤怒。
　　 首先，我想：谁也免不了有时候会犯错误，特别是年青人。只要你活着，就不可能没有错误。大概是隔壁老王引诱了她，送她礼物，给她甜言蜜语等等。
　　 而女人呢？是一种头发长见识短浅的动物，怎么经得起长此以往的引诱，所以她同意了。不过后来我否定了这件事，我想也许只是我看到的一些幻象。幻觉是存在的。特别是当我养殖场经营失败的时候，明明看见一个人影，或者一件物体，或者不清不楚的什么东西吧，但是真走近了，却没有了，什么东西也没有。要是我的幻觉，我觉得败坏她的名声却是我自己的不对。我想到这里，我哭了，不可抑制地哭了，我要回家，我要洗刷我强加到她头上的耻辱。
　　 整整九个月，我回来了，这期间，王二妮又生了一个孩子，这次是一个女孩。她选择原谅了我，我感谢她身为一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宽宏大量的胸怀，村儿里的老少爷们和那些闲极无聊的女人们，他们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是个死拧头，由于我表现出了烦恼和悲伤，所以全村人都兴高采烈，他们也原谅了我，隔壁老五也选择原谅了我。
　　 家和万事兴，我在镇上开了一家包子铺，生意兴隆，因为忙不过来，隔壁老王前来帮忙，他真是一个好人。
　　 这样，老王有了和王二妮更多接触的机会，他对我说：“饭桶啊，真是羡慕你，傻人有傻福，你有一个非常体面的老婆，还有两个漂亮的孩子。其实你配不上她们。”
　　 他的话使我更加的惭愧，我决定去向老婆认错，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街里的野狗对我吠叫了起来。但是我想，你们叫吧，你们这些狗东西只是嫉妒我！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狗！而我是一个人，一个漂亮妻子的丈夫，两个有出息孩子的父亲。
　　 当我走近老婆的房子时，我的心开始颤抖起来，好像一个犯罪的人的心一样。
　　 我走进屋里，王二妮睡得很熟。我看了看她漂亮的脸蛋。窗帘没有关，月亮光从窗户中穿了进来。
　　 我小心地走近床边，那隔壁老王睡在了王二妮的旁边，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哆嗦着，牙齿直打战。
　　 响声惊醒了我的老婆，她问：“是谁呀？”
　　 我喃喃地说：“是我。”
　　 “饭桶？”她问，“你怎么过来了，你没有在包子铺吗？”
　　 “我想你了。”我回答着，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你去看一下圈里的老母猪，它是不是吃了猪食。”王二妮说。
　　 这只老母猪长得非常得可爱，我对它几乎有一种对待人的感情。我犹豫着走到猪圈旁，看到老母猪正在睡觉，它的孩子们正在啃着它的奶头。
　　 我回到屋子里，隔壁老王已经不见了。
　　 “老王在哪儿？”我问。
　　 “什么老王？哪个老王？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我老婆回答。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老王，刚才你分明和他睡在一起，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今天晚上、昨天晚上我都做了噩梦，”她说，“梦里有个恶鬼附在了你的身上，恶鬼让你眼花缭乱。”她随即叫道：“你这个恶鬼，快给我滚蛋，不然我让村头的神汉使法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她的情绪激动，我好言安慰她说：“睡吧，我亲爱的老婆，一定是我眼花了，请你不要介意！”
　　 第二天，我把老王叫过来。“老王，你昨天去我家里了。”
　　 “你说什么？我昨天在家里睡觉。”他两眼充满疑惑地盯着我，好像我身上粘了狗屎一样。
　　 “你还是找个医生好好看看吧，听说大名钱氏精神病院看得不错，建议你去看一下。”这是他对我的忠告。
　　 长话短说，我和老婆过了二十年。她给我生了八个孩子。五女三男。村子里充满了各种谣言，他们看到我或捂着嘴笑，或开怀大笑。我相信她，这就行啦。我相信他们对我的嘲笑是缘于对我的妒忌。
　　 有一天，我老婆突然生病了。上吐下泄，但显然是快要死了。
　　 在她死以前，她悠悠地说：“我做孽太多，这也许是对我的报应。”
　　 “你是一个贤惠的妻子。”我说。
　　 “饭桶，你真是一个饭桶！我这么些年来都在欺骗你，如今我的良心感到不安，我告诉你，这些孩子都不是你的。”
　　 她的话使我迷惑不解，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二妮的丧事办完，我继续经营着包子铺，一天晚上，狰狞的恶魔来了。他对我说：“饭桶，全世界都欺骗了你，你应该报复全世界。”
　　 “我怎么能报复全世界呢？我活得很快乐呀！”我说。
　　 “你应该每天把自己拉的屎掺进包子里，让那些欺负你的人吃掉。”他指着我说。
　　 “这样，我的良心将会不安。”我惴惴不安地说。
　　 “这个世界还有良知吗？你用自己一辈子的良知赚了几个钱，你用你的良知换回了你妻子的真诚相待吗？她给你戴了无数顶绿帽子，你还不知悔改吗？”他有些愤怒地说。
　　 好吧！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蹲在包子馅上，拉了一泡臭不可闻的屎。
　　 黎明时，看到顾客陆续来了，他们急不可耐地要买我的包子，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我突然把包子掀翻在地。
　　 他们指着我破口大骂：“饭桶，日你娘的，你是不是精神病又发作了？”
　　 我把包子铺留给孩子们，他们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对着他们说：“孩子们，你们长大了，好好照顾自己，我要出去见见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