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回来了？娘，您说话啊……”恍惚中娘就像出了趟远门一样出现在门口处。伴随着呓语醒来，方才意识到刚才又是梦。娘走后，好几次梦到过，有时对我轻声地说道，有时连一句话都不说。
　　 今日是娘去世后的俗称“五七”，是该给娘上坟，烧纸钱的日子。
　　 娘走后至今不过三十五天，陪伴她生命最后的大半个月，往事历历在目。却迟迟不肯动笔写下这些文字，我怕这些思绪会再一次近距离梳理生死、别离、忏悔和痛楚。
　　 2017年8月27日晚，正在上班的我无意中看到手机上显示了十几遍娘打来的电话，遂回了过去（因为家里二宝还小，在家的时候防止手机来电铃声打搅到她，调到静音后忘记调整回来，所以没有及时接到娘的电话，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愧疚。）娘说快回来吧，又咳血了。我的心猛然一紧，如果不是咳的厉害，娘是不会轻易给我打电话的。可是这次离上次住院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支扩咳血的症状怎么又来了。我一边安慰着娘，一边让她尽量将血水咳出来，我用有限的医疗常识指导着母亲，少量咳血本身并无大碍，只要避免血块堵塞气道，别引起窒息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家中，看到娘蜷缩在床上明显是生气了。事后我在想，当她一遍遍地拨打我的手机时，看着吐出的一口口鲜血该是怎样的愤怒与无助啊！
　　 “还是看急诊吧”，我希望她吃点饭后以免点滴刺激到胃。那是一个礼拜天，娘突如其来的病情着实影响了我的情绪并开始莫名的烦躁，甚至在心里抱怨着娘这一生病，整个家里人员的计划就全部打乱了。娘明显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并固执地对抗着我的意图：不去了，还治什么，干脆死了算了……媳妇一边嘟囔着我的不孝，一边央求着母亲随我去医院。直到我扶起羸弱的母亲艰难的挪动开步子……
　　 熟悉的急诊室！熟悉的急诊医生！我急促的替娘陈述病情，大夫基于上次的病历很快就开好了药，抗炎，止血，如果凝血酶能止住出血，就先不用静脉泵垂体后叶素（这是一种目前临床效果最有效的止血药），经过4个多小时的输液后我将母亲接回了家，期间又出现一次咳血，大夫告诉我也许是药物还没开始起作用，觉得似乎也有道理。第二天继续输液，痰中还是带血，有时咳出的血略呈黑色，因为有了上次入院治疗的经验，每当见到这样的血痰我就安慰母亲，快好了，只要不是咳出新鲜的血就不用害怕。
　　 娘输液第三天的时候咳血量再次加大。那天下午我独自让娘在输液室，等打完点滴晚上9点左右把她接回家，因为凝血的药物需要间隔6个小时才能快速推入，我就盘算着在凌晨11点左右将娘送去打完以便接回家休息。晚上8点45分，我驱车赶往医院的途中接到了娘的电话说不差这两个小时了，等全部打完药再回家吧。我调头返回家中还没有半个小时，娘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娘在电话里说咳血量大，大夫要我快速过去。等我心急火燎地跑进医院的大厅，一眼瞥见娘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连自责都来不及，缴费拿药，协商床位。大夫开始加用垂体后叶素，24小时过后，继续泵垂体后叶素止血，并上全套监护仪实时检测。除了血氧饱和度偏低需要吸氧外，心率和血压此时是正常的。只是娘感觉有点恶心，腹部稍有不适，大夫说这是止血药的副作用。天亮后请消化内科大夫会诊后建议查肝功，大夫按压娘的腹部时，我看到了因为吃饭量少而干瘪的肚皮，却很柔软。当结果出来后，大夫说肝功谷草转氨酶稍微有点高，蛋白低了点，无大碍，可能是营养不良的原因。还有凝血功能不好，于是签字输血浆300cc。母亲这一年多来，老说自己不愿吃饭，胃口不好，也觉得可能是营养摄入不够的原因。这一夜娘还是有点恶心，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点饭也随之吐了出来。大夫只能对症下药，打了止吐的药物。不多久，娘感觉舒服了一些就催促我去车子里休息一会，我不肯走，娘说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在这里时间长了她心里不是滋味。我决定离开会儿，临走时我不停地叮嘱着“有事打我电话”，事实上我的手机已经每隔两个小时就定好了闹铃，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我病中的娘呢？孰料，还没到两个小时的闹铃声响起，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时值深夜11点20分。我三步并做两步匆忙跑过去，看到两个护士围在母亲的病床前忙乎着。见我赶来，护士不停地抱怨着，这么重的病号，怎么没有家属陪护呢！我才知道是闯祸了，我可怜的娘，支扩咳血量大的吓人。大夫急忙下了医嘱查电解质，结果有点紊乱，建议饮食上偏咸一点。第二天也就是8月31日这天上午，大夫说药物止血不起效果，做介入手术吧。我同意，尽管娘没有医保，所有的费用全部自付我也同意，我不能因为娘大量咳血而让她如此难受啊。
　　 经过漫长的等待，这天下午6点左右，娘被推进了介入手术室。门被轻轻地关上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娘说有点害怕。我和父亲埋头并排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默默地为母亲祈祷着。一个半小时后门开了，娘被推了出来，我冲上前去，关切的问娘，腿能动吗？感觉到疼吗？娘一一回应，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手术前大夫说的一系列风险都没有发生，谢天谢地！我满怀信心的希望娘会好起来，不是吗？出血的血管被手术人为的堵住了，消消炎不就康复了吗？大夫也这样认为。
　　 那一夜，我几天来持续绷紧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一些！我决定让妹妹替我一夜陪护母亲。回到家还是觉得不够放心，让妹妹不时的通过微信发来监护仪的指标图片，觉得一切正常，就放心的睡了一个囫囵觉。后来听我妹妹讲，娘为了不忍心叫醒我妹妹，自己下床去了两趟卫生间。（大夫说手术后为了防止动脉手术口出血，24小时禁止下床活动。）9月1日这天母亲出现偶尔嗜睡，我因为工作原因没能赶去医院。妹妹还以为母亲休息不好睡着了，期间母亲醒来，抱怨没人管她，（事实上妹妹一直陪在她身旁）自己在病床上哭。我觉得愧疚，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以母亲为重，向单位请了长假。期间给我妹妹打电话，是娘接的，思维正常，心里宽慰多了。就在我9月2日下午两点驱车赶往医院的路上，接到妹妹的电话，急诊留观室的大夫说病房有个空床位，要不要转过去。于是了解了一下，病房的环境和护理都要优于留观室。很顺利的交款办妥了入院手续，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本寄希望于顺利康复的娘，却在转入病房后病情急剧地变化着，娘的生命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倒计时模式。
　　 那天晚上，父亲执意留下陪伴母亲。待到我9点左右去医院接回妹妹时，娘却希望妹妹留下来陪她。妹妹因为需要长期服用的药物被我带回了家就没有留下，那一夜，父亲独自服侍了母亲一夜。因为前期检查电解质紊乱，我特意准备了偏咸的鸡汤，父亲兑了开水喂了娘一碗。第二天我赶到病房的时候，娘还不停的抱怨父亲逼她喝了那么咸的汤。那天，娘的肚子感到了涨，大部分时间出现嗜睡。9月4日大夫查房时我介绍了病情，娘的心率和血压出现了加快的变化。大夫说抽个动脉血查查血气。二氧化碳含量指标异常，也就是娘的肺功能换气受到了影响。血常规检查白细胞超标严重，也就是身体炎症出现加重。大夫的电脑上ct影像显示，双肺边缘出现蜂窝状坏死。痰检结果出现绿浓杆菌阳性，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菌种变异的结果最后将是无药可医。因为自费的缘故，大夫一开始就考虑到经济的原因用了国产的消炎药，好在药物还能起效。9月5日血气二氧化碳指标异常到99。这是严重呼吸功能衰竭的指标，我坚强与病魔抗争的娘，意识却是清醒的。大夫解释，这么高的指标一般人早昏迷过去了。但我的母亲可能出现了耐受，才挺过了这一关，但有可能随时都会出现问题，如果呼衰加重，就要考虑插呼吸机。那天夜里，值班大夫将我叫到办公室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我哆哆嗦嗦的手始终不肯写下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从那刻起，经过综合分析病情，我知道留给娘的时间不多了！可又多么希望会出现奇迹。9月6日那天娘的腹胀还在加重，夜里娘难受极了，不停地呻吟。我去找值班大夫，大夫竟然毫无办法，说病人可能长时间卧床，肠胃蠕动功能不好，让我顺时针帮母亲轻揉小腹。经过一段时间的按摩，娘的腹胀依旧不能减轻，我突然想起上次住在留观室的时候，也是因为腹胀大夫开的吗丁啉还没有吃完，迅速回家取了给母亲服下，似乎一夜效果不理想。9月7日给娘预约做全腹ct的时候，小姑以及叔叔一行人从烟台匆匆赶来。结果很快就传到大夫的电脑：整个腹腔，盆腔全部有积液，这是腹水的症状啊，大夫说这是低蛋白血症的症状。联想到做介入手术时的ct检查结果，提示肝周有少量积液。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娘的病情是越治疗越严重了。
　　 但令人费解的是肺部的炎症却有了好转，血气检查指标也下降了不少，二氧化碳含量降到60左右。肝功蛋白合成指标低于正常值太多，大夫医嘱开始加输人血蛋白，希望能改善娘的腹水状况。这天护士根据医生看到的ct影像看到母亲的直肠有大便，给予灌肠效果不理想。直至现在，我想起那个给娘抠出大便的那个主管护士依旧充满敬意。是她让8天没排便的母亲在接下来的3天里自主排便了。一连三天过去了，娘的腹胀时轻时重，第四天大夫查房的时候竟然说蛋白不能再输了，药房不会发药了，很明显是医生的交接失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既然查一次肝功蛋白指标能输3天人血蛋白，为何不提前告诉病人家属第二天不能饮食？我一次次找大夫，告诉他们娘的病情。因为这天早上娘告诉我，她头天晚上肚子感觉舒服一点，结果早上腹胀难受的厉害。大夫一边加推利尿剂，一边让我去预约全腹b超，结果显示肝脏不是大夫认为的肝硬化。肝脏没有硬化，我迅速的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或许还是炎症的原因，没有大问题，炎症消下去就会好起来。娘听后狐疑的问我“还能治吗？治不了就不治了吧？要不是看孩子，就不用治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腿都发沉。”娘病成这样，还想着帮我照顾孩子。我强忍泪水，借故离开病房，在楼梯口任泪长流。
　　 9月12日，大夫组织全院各科专家会诊，娘的病令主治大夫感到棘手：一方面肺部的炎症减轻，支扩咳血也明显因为手术而止住了。一方面炎症导致白细胞高达5万多，而且还不发烧。专家来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的会诊结果是血液科大夫认为不是血液类的疾病，炎症可能是腹部的问题，需要做一个全腹加强型ct，以明确看腹腔里有没有血管堵塞，腹水的问题可能与血管的不通畅有关系。当我推着母亲去检查的时候，影像科大夫说什么也不敢给娘做这个检查。因为母亲的凝血功能太差了，而做这个ct前需要高压快速地注射针剂，一旦皮下血管破裂，后果非常严重，甚至会出现组织坏死乃至截肢。一番交涉未果后只能推着母亲回到病房。经过这一折腾，娘的腹胀如鼓，护士只好插了导尿管，但尿量还是不多。这一夜，娘几乎一晚都不曾合眼，不停地说着难受。有时摔打着骨瘦如柴的腿，我的眼睛不停地看着监护仪上的生命指标却无能为力。第二天也就是13日的上午，我同大夫商定，还是通融一下做完加强ct，最起码明确母亲的病情，也好让大夫在接下来的治疗中不至于盲目。这一次是预约在下午。上午10点，娘的导尿管出现明显的血尿，尿量更加少了，利尿剂也不起作用。问了护士长，得到的答复是可能插尿管时出现损伤。娘的意识开始出现问题，她不停地催促我“怎么还不下去？不是说下去（检查）吗？”“等下午大夫一上班就去，咱第一个做。”我安慰着母亲。不多久，娘喊着我的乳名说“怎么还把我放在这里，真狠心。”“快点吧……”娘不时的催促着。下午等大夫一上班，我就急忙推着母亲去做检查，我最担心的药物渗漏没有发生，忍不住庆幸。大夫担心的腹腔血管没有看到堵塞，反而看到了大量的粪便集结在结肠中，小肠更是处处充满了气。护士长带领护士们给母亲灌肠，效果始终不理想。因为粪便不靠近直肠，我用手抠也无济于事。大夫这时过来看了一眼监护仪，说让母亲休息会吧，心率和血压开始不稳。稍后，大夫在病房的走廊上脸色凝重的告诉我，希望我做好心理准备，娘也许会熬不过这天晚上。
　　 “没有别的办法了？”大夫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人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如果单纯肠梗阻，也许会有办法。考虑到老人的情况，只能保守治疗。”
　　 这天晚上，我必需寸步不离的陪在母亲身旁。于是决定喊来父亲一起，以免遇到突发状况，一个人难以应付。晚上8点左右，我在病房外给父亲打电话的间隙。回来看到娘的手腕沾满鲜血，仔细一看，受够了罪的娘自己都放弃了治疗。她自行拔掉了氧气、针头以及所有的监护仪器导线，我赶紧呼叫护士重新替母亲接好输液。
　　 “娘，你这是咋了？”
　　 “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母亲边说边伸手要拔氧气管，我只好用手替娘按住氧气鼻导管，以防意外。
　　 “我要睡觉”娘还在小声地说着。我替母亲捋了捋头发，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听到母亲难受的呻吟心里就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