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当兵的历史(散文)
十几岁时就随姨妈生活,因此我的好多事情都由她作主。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姨妈突然要让我当兵,并且当晚就要乘坐火车走,很是突然,让我始料未及。因为在当时,当兵说白了就是为了就业,并且当兵也要走后门,当然走后门也不容易,你如果敢说不愿意去?那好,愿意去的人多的是。
我是上世纪60年代生的人,那时又不计划生育,哪家没有三、五个孩子,所以到了上世纪80年代,这些人都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就业,可以说就业之路在当时真可谓拥挤不堪。类似像我这样的人,学习又没有名堂,那么最好的一条出路就是当兵了。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当了三次兵,只有这一次算是当成了。因为经历了前两次的失败后,我对当兵几乎完全没有了希望,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会当成,所以对姨妈的话我是半信半疑。事实上,这次是真的当成了。原来是姨妈在我不知道之前,就为我活动好了关系,她也吸取了前面为我办当兵失败的教训,所以在未办成也没有给我讲。
那天夜里,我是既激动又担心,激动的是我终于当上兵了,担心的是我会被分到什么地方?是远?还是近?
后来才知道是南疆的巴伦台。那时,巴伦台这个名字,我听都未听说过。在什么地方?不知道!
那天晚上天是格外的冷,我坐着一辆戴棚的三轮摩托来到了乌鲁木齐火车南站,要从这里坐火车到巴伦台。
随我同去的还有一个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在旅途中,我和他主动攀谈起来。闲谈中,知道他叫宋建民,是新疆第二汽车运输公司的待业青年。
火车整整行进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刚一亮,我们就在南疆铁路沿线的巴伦台小站下了车。巴伦台小站地处山坡之上,从小站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我发现下面是一条很狭长的山沟,而沟的两面,是逶迤的天山山脉。
“建民,巴轮台兵站就在附近,咱们找找看!”我说。我们各自身背行李,顺着山沟里一条山道向前走去。这时,一辆军用“解放”车急驶过去,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身着军装的驾驶员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向他们喊道:“是到兵站报到的吧?”我背着行李跑了过来说:“是的!”
我们上了“解放”车大厢。车带着一溜烟尘,来到了巴轮台兵站。
我们俩被带到了新兵连连部。
一位干部模样的人接待了我们。干部模样的人见到我们,立刻吩咐通讯员从食堂拿来了咸菜和馒头。馒头不大,可能是面没发开的原因,很硬,咸菜咸得发苦,但我们俩还是每人各吃了一个。
这时,干部模样的人说话了:“你们是从乌鲁木齐过来的吧!呆一会儿你们就到单位报到去,我已经打电话给领导反映了。”我俩正在纳闷,忽听有人在喊:“车来啦!”干部模样的人说:“好,你们现在就走!”
外面停了一辆军用吉普,我们背着行李上了吉普车。事后我才知道,那干部模样的人是新兵连的指导员,将我们直接分到单位,也是他请示了分部军务科,军务科才同意了的。
吉普车沿着巴伦台向西的一条山路飞驰了好一阵子,这才拐进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山沟。
我透过车窗,看到了路两侧耸立着的很高的山峰。沿山脚下的路很窄,弯弯曲曲。路下面是一条长满野树、布满乱石的山渠。又约摸过了五分钟,吉普车来到了一条几十米宽的已经干涸了的河床,过了河床,便到了两座楼房前。
驾驶员按了一下喇叭,楼上出来一位中年军人,着装非常严整。中年军人一看到我们,就主动伸出手来和我们握手:“欢迎你们,我们的新同志!”我们感到很是亲切。此后,中年军人说:“你们先到保管队报到去吧,有空咱们再聊!”他用手指着几十米外的一座小楼说:“三楼是保管队,你们的队长叫义希望,你们直接找他去吧!”后来我才知道,一、二楼是勤务连,三楼是保管队。
我们上了三楼,一位老战士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并给我们安排了晚上睡觉的地方。我被安排到一间大房子,而宋建民则被安排到一间较小的房子里。我住的那间房子里有两名战士在谈话。当时正赶上老兵退伍,老兵走了,兵员不足,所以人很少。
不一会儿,那位老战士和宋建民进来了,老战士坐到床上说:“现在就咱们五个人,咱们互相聊聊,先做一下自我介绍。”通过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了那位老战士叫李书良,写得一手好看的钢笔字,是我们的一班长。因为是星期天,队长义希望到地处和静的家里了,所以队里仅留了班长李书良和其他两名战士。我当时想,部队怎么还有保管队?保管队是干啥的?因为刚到,对什么都感到很是陌生,所以不敢问这问那,想必过几天之后就什么都会知道的。
到了星期一的下午,队长义希望从和静回来了。队长义希望是湖南人,个子不高,却给人感觉很精干,说话很快,带些湖南地方方言,但还能听懂。
当晚,队长义希望便召集全队战士开会。他在会上强调说:“尤其是老同志要关心新来的同志!”后又对“达标”西沟库房进行了布置。“达标”库房是保管队的专用名词。所谓“达标”库房,就是将所有存放的东西进行重新摆放。
这是我们到部队的第3天,全队战士都要上班去了。我看到,队长义希望穿了一套作训服,作训服被水洗得都发白了,但他头顶上的军帽上那颗帽徽,却很耀眼。
我们也要随他们一起去,却被队长喊住了,他说:“你们今天不去,留在队里好好休息休息,给家里写封信,就说已经到部队了,免得家里人操心!”队长说完就带领其他战士下楼了。不多时,我从楼的后窗,看到了队长和几个战友们出现在楼后山坡上的一条小山道上,他们翻过了山顶,就看不见他们了。
晚上,四周的群山在满天的星光下显得格外的朦胧。战友们都看电视去了,我和宋建民却无心看,因为我们俩对这里是既感到陌生,又感到好奇,恨不得一下子就了解到这里的一切。我们俩走出营房,在延伸向西方的山道上漫步,远远看到在山沟的尽头侧卧了一座山。
山里的夜显得是那样的寂静,静的能听到风声。我们走了好一阵子,试图能走到那侧卧的一座山跟前,却朦胧中发现仍是那样的遥远。像是天上的星星,无论你走多远,它好像总是在跟着你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看看远山还远,我们又踅了回来。沿着白天从楼的后窗看到的队长和战友们走的那条山道往上走。到了山顶,另一条山沟的一切尽收眼底。山沟里有一条比较宽阔的路,路的两侧,有着整齐的两栋平房。我们没有再下去,我们想,那下面可能是一个乡村什么的,那两栋平房可能就是民房。因为在乘吉普车来这里时,我们就在沿途看到过民房,料想这里肯定有乡村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沿途看到的民房是地处山沟里的和静钢铁厂,当地人称其为“和钢”。在后来的日子里,如星期天能够到“和钢”玩一趟,那就算是高兴事了。因为这里深居天山,距离和静县城有50公里,距离“和钢”有17公里。在这里,如没有车,真可谓是让你插翅难飞。有人说,从这里翻过一座山就是马兰核试验基地,但一直到我从这里调走,也没有发现有人尝试过。
后来我们才知道,发现的那另一条山沟里的两栋平房并非民房,而是部队的库房。其实,我们刚来时也向班长李书良打听过这里的一切,无奈他只提“达标”库房,“达标”的什么,他也不提,只是说时间长了,你们就会全知道的。
休息了两天后,我们便被安排上班了。我们首先到“西沟”的“达标”库房。
进入库房后,我才发现,这是一座很宽大的通讯器材库房,里面摞满了电线、电话机等东西。
所谓“达标”库房,无非是把库房一侧通讯器材挪到库房的另一侧。原先下面没有铺木板的地方铺上了木板。每次码垛时,还要两头拉上线,让它变得整齐。这库房里的通讯器材少说也有几千吨,保管队只有八名战士,加上队长和副队长,也才十人,这库房何时才能“达标”完毕。真正在巴轮台受训的新兵还未下连,所以保管队的兵员是严重缺编。因为我和宋建民是内招,所以没有下新兵连,就直接被分到保管队了,事后才感到不进新兵连是当兵最大的遗憾。
这样,我们同老战士们同劳动、同休息、同吃饭、同娱乐。但没过几天,队长就说我和宋建民军事素质太差,让我们两人接受军训。队长明确要求,我们俩的训练时间不得占用上班时间,完全放在下班时的饭前或饭后。负责我们俩人训练的是一名老战士,叫崔吉彦,乌鲁木齐人,家在新疆起重机运输机械厂,崔吉彦名副其实是我们俩人的班长。
在距离驻地不远的地方有座水泥桥,长不过三十多米,宽不过五米。在这座桥上,崔吉彦从起步、跑步、正步开始训练我们,每当训练完毕,我穿的大头皮鞋都被脚汗浸透。那天中午吃饭,宋建民吃了十五个馒头,我也打破历史记录,吃了十二个。
时间过了两星期的一个晚上,队里召开队务会,队长说我们训练很刻苦,从此暂且停止,以待冬训时再进行。
在巴轮台受训的新兵下连了。我被分到了一班担任通讯器材保管员,宋建民被分到了二班担任被装保管员。
一天,库里召开全库官兵大会。那天报到时所见到那位中年军人也坐在台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库业务处的处长,叫吴孟斌,山东人,家住乌鲁木齐铁路局,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位,是库里的主任,叫李星海,家住哈密市。轮到吴处长讲话了,他声音很洪亮,一连传达了分部的几个文件,才开始了工作发言。他把新兵分下来后“达标”库房的进程说了一遍,继而又把分部“达标”库房的要求作以说明,讲了当仓库兵的意义。他说当好一名仓库兵也不简单,仓库兵是后勤兵,后勤兵从古至今在历次战争史上都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说,在战争史上,谁忽视了后勤保障,谁就要吃败仗。某些霸权主义者为何不敢轻视我们,就因为我们有牢固的后勤保障,后勤保障无论现代战争还是未来战争都起着尤为重要的作用。
除了平面库外,库里还有几个洞库。洞库就是掏空了的山洞。洞库和平面库,加起来一共有50多栋。洞库距离驻地有10几公里,我们都是坐卡车前去的。洞库六十年代工程兵开挖。据说每开挖一个洞库,都要有不少官兵献出年轻的生命。
我们所进的洞库有两个大铁门,一个是出,一个是进,每个洞库空间形状呈“∩”形。洞库可以说是将整个山体都掏空了。我们进的洞库是工兵防化物资,旁边还有一个军械器材洞库,形状也是“∩”形的。
洞库内是一片漆黑,开了灯,才能看到里面的一切,原来放的都是地雷,所码得垛位似乎有点倾斜,“达标”库房就是为了更好地去纠正它。几十名战士热火朝天干了一天,才能将摞得两米多高的地雷“达标”成一个方格。
中间休息时,我们出了洞库,看到外面的太阳似乎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因为洞库干燥而阴凉,几百瓦的灯泡所发出亮光给人感觉是那样的灰黄,不太明亮。洞库外面的山坳里,自然风景是那样的迷人,野树葱茏,繁花似锦,散发着清香。再往里走,是非常大的原始森林,山上山下,长满了松树,每棵都是那样的笔直,那样的挺拔。山坡的最高处,间或还可以看到野黄羊的出没。这在距离这里十几公里外的驻地是没有的。驻地和这里恰恰相反,那里的山上除了麻黄草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洞库外面驻扎着一个哨所,哨所里有四名勤务连派过来值勤的战士。来到哨所,看到一名战士睡觉刚起来,无精打睬的样子。这个哨所人少,生活也很单调,平时他们也不出操,养成了懒散的毛病。
驻地地处深山,文化生活极为单调。四周围山太高,没有电视接收设备,好好的电视机,收到的图象却一点也不清楚。所来的信件、报纸,部队一个星期才派车到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名字叫铁尔曼的小邮电所取一次。外面发生的新闻信息,等到传到驻地,便都成了“旧闻轶事”。这样,业余时间,尤其是在晚上睡觉前的时间,如无事可做,便很难打发。
终于有一天,库主任决定,每周日库里向五十公里外的和静发一次班车,让战士们到和静买点东西,随便转转,但最多两个小时,因为光来回就得两个小时,时间都浪费到路上去了。
“达标”库房枯燥而劳累,有些战士有点小病就开假条到库尔勒二七三医院住院,图得就是呼吸呼吸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我生性老实,不会装,在那当兵的日子里,没有到库尔勒二七三医院住过一次院。
因为驻地空气干燥,我不久就患了鼻炎,好不容易请了假,来到库尔勒,想到二七三医院治一下,在库尔勒中心兵站开了间招待所,将东西放到柜里,出来转了一圈,回来就发现装在口袋里的钱一分也没有了。当时,我做梦都不会想到,部队的招待所,同是当兵的同住的招待所竟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非常狼狈,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只好将自己刚发下来不久一件军用短上衣,卖给驻地战友在这里兵站工作的战友,拿到十元钱,才回到了驻地。发生那次事情以后,我再没有到库尔勒二七三医院治过鼻炎。
业余生活太无聊,看电视图象不清,看报纸要等到一个星期后。所以,那时好多战士一到晚上就给亲友写信,有时来信,一个人一次就能收到好几封,但老写信,时间长了,没有话题了,我发现队里有好几位战友都练习起了钢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