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郭老汉是在一次迷路之中。那时我们登山队刚开始登山，山上好多小路，由于山上人越来越少，走的人渐渐少了，小路也是荒草丛生。
　　 有一次是早春，我们一行二十多人，从桃园谷中一个小村开始，也是从网上看到有人走过，也没有用向导，在村子里找了一个村民，人家大致说给我们如何走。
　　 刚开始路线还是比较明白。早春，山野里到处是山桃花，有的刚开出花蕾，有的半开放，在山阳的一面，临崖的地方，桃花盛开。我们一群人，走在桃花的世界中，你追逐着我，我追逐着你，有的还靠近桃花，拍着片，花香蝶自来，蜜蜂也来了。
　　 登到半山腰，一会，下起细雨，春雨似妇人的纤手，轻轻地播散着春意，一群人更欢了。
　　 当走到一个小村，就出现了问题，出现了两条路，也不知如何走了。这时队长，只得让队伍停下，他一个人去找人问路。这是一个在半山腰的小村，现在村中有的房子也倒了，山里的人都移到山外去了。
　　 队长找到一个老人，这位老人就是郭老汉。郭老汉是一个热情的老人，也爱说笑。郭老汉告诉我们，这个村里人都姓郭，大多移到山外去了，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山上放放羊，孩子一直让我移下山去，我一个大字不识，一走在街上，头就大，我才不移下山去。
　　 老汉指着往西的路，这条是通往山下的溪水出口，队长一听，也兴奋起来，就仔细问，想下一回去。另一条路就是通往太行之巅，老汉还带领我们，走一会，又出现了分路口，就让我们标好路标，告诉以后的登山人。老汉都七十多岁了，步伐还是那样轻巧，我们年轻人走在他的后边，还是汗流浃背，他却身轻如燕。他带领我们一行登山人，走在细雨中，看太行山群恋都沉在春色中，那样妩媚。快到山顶了，也没有分路了，老汉告诉我们，一指那个山头，就是太行之巅。我们队长拉着老汉的手，一再说谢谢，还拿出一百钱钱，要答谢老汉，老汉硬是不要钱。都是老乡，我在家也没有事，就是给你们带个路，还能要你们的钱。老汉和我们招手，就一个人下山了。
　　
　　 二
　　 认识老汉了，每年都要从郭老汉村子过几回。路也熟悉了，登山就从容了，到村子了，就要到郭老汉家中坐坐。老汉孩子移城里去了，平时放了十几只羊，村里的田地大多荒了，他只在村边靠路的地方，种了几块地，种上玉米。他家院子里是一小块菜地，说是院子，其实，也没有围墙，满山都是院子。院中有一棵大槐树，树叶茂盛，树下还放着一条石桌子，四周是几个石凳子。秋后，我们登山路过，郭老汉总要叫我们到家坐一坐，从厨房找出几个大瓷碗，从房中拿出野黄花茶，这种茶是春天山上的开的小黄花制成的，清热消火。坐在老槐树下，喝着山野茶，有了一种仙风道骨的风味。都说郭老汉是一位仙人，吸着山野清风，吃着自种的瓜果。
　　 我坐在院中，一直想，要是南边院墙边，种上一丛竹子。在桃花盛开时节，在月光下，嗅着花香，喝着山茶，走在竹下，赏月吟诗，修竹养身。
　　 山上有一股清泉，老汉用白色的管子，把管子拉到院子里，架上一个木杆上，用铁丝扣着，水管常年流水。特别是一到秋天，满菜园都是瓜果，我们一到他家，他就摘西红柿、黄瓜。给我们登山队员吃。
　　 他就给我们讲小村历史。公元576年，北周武帝领兵14万讨伐北齐，向高欢起家的山西临汾发起攻击。公元577年北齐后主高纬、幼主高恒，被北周军队围困在四方垴上。因山势高峻，久攻不下。武帝十分着急，便令人在山下路口贴出招贤榜。
　　 林县城西郝家庄村的老羊工郝春贵赶着一群羊路过此地，羊群在你挤我抗前行之际，一只羊撞倒了木牌，另几只羊以为纸好吃，便争抢着把皇榜撕成了碎片。护牌士兵一看无法办，便揪住郝春贵不放。郝春贵被扣之事，一下子在传开了。几个放羊老汉听到了，其中有一个叫郭茂老汉，终于想出了“火羊阵”，一只羊角上绑一支火把，待夜深人静，驱羊上山。偷叫人送信给春贵，叫他说给武帝。武帝就叫人，把周围放羊的都找来，一只羊头上绑两只火把。北齐军队一看，满山遍野都是火把，一下子都吓得都跑了。北周军队一下子攻上山。
　　 在战后，武帝大封郝春贵，春贵不愿当官，就爱放羊，武帝就封封西边的山，都成为春贵的山岥，让他放羊。春贵是个明理的人，感谢郭茂老汉，就分出了一部分山给郭茂老汉，郭茂老汉人也老了，放不动羊了，就爱在山上植树。所以这一代就有好多桃树，我们都是郭老汉的后代。这个村就叫桃岭村。
　　 有时间了，他还领着我们到村子走走。我特别喜爱村子中一口古井，整洁的井台，都是用红石凿成，特别是井架上，还有一个旧辘轳，是用铁制的，粗粗的井绳。还有井架，是用几块石头和木头组成。大家都是城中人，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完整的辘轳了。大家一到那，有的就用手揺一下，有的就依在辘轳上照一张相片。
　　 井南边是一个小小的庙，也就是用山里的石头，有一米多高，上面是灰色的顶，中间一个小门。里边一个佛像，还有平时烧纸灰。一天，我看到移到山上的郭姓子弟，一群人在小庙前烧纸，我就在庙前看，一直在想，庙里的神，在那，原来在这里守护着这个小村的人，现在小村的人移去了，而小庙还在，小庙里的神，还会去保佑移到别村的人吗？移到别村的人，也会有小庙，而庙里的神，认识这村小庙里的神吗?
　　 村西，还有一座老房重修，听说是原来郭姓人家，不过，人家现在发达了。重修一新，远远看有一点小庙的感觉，是雕栏玉砌，那红色的漆，在阳光下还耀眼。在家外有个小房子，中间放着一个棺材，我一走近，就有一点怕的感觉。
　　 春天一来，满山的桃花，一丛丛的的，花香蝶自来。我们一行坐在小院中，能嗅到远山的花香，郭老汉还养着一只狗，有时还到我的面前，温顺的样子。有一年，老汉要下山过年了，想带狗下山，谁知，走到半路上，狗又跑回家来，守着家。老汉在下面过了一个年，回来后，狗饿得只有骨头。过年后，我们登山，来到郭老汉家，看到这只狗，在吃饭时，我有一点心酸，这狗多忠诚，我一直把碗中的面条给这只狗。
　　 还有就是没有人住的房子，有的已倒塌了。
　　
　　 三
　　 城西有个古玩市场，我一有时间，就去那看看。那里有太行山上各种怪石，还有河中的石头。有古钱、字画、根雕。我也不收藏，有时就是去看，就是开眼界。在市场里有一店铺，里边有一个卖古玩的，主要是太行石，因为登山，我常去看。
　　 我看他雕刻的艺术，一块普通的石头，有时简单雕刻一下，还在上面建个亭，修个庙，用几束野草，几棵小树，有时还加上一个小泥人，就成为一座立体的画，无声的诗。
　　 去多了，也就成了熟人。一说还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只是他比我小几岁。他知道我登山，就说自已老家是桃岭村，老人还在山上。我知道村上只有一个老郭，他说那是他父亲，他叫郭楠。
　　 有个星期天，我去市场，他说在回老家一趟。我还陪他上山一趟。
　　 渐渐地，古玩市场兴起崖柏热，郭楠也卖了一个机子。这之后，在太行石店铺中，又多了一些崖柏制品。做成手珠、项圈、串子，你一进小店，会有一种崖柏的气味，在空气中沸腾着。
　　 登山中，常看到三三二二采崖柏的，手中拿着一条粗绳，一头绑在一棵树上，飞身悬壁之间，绳在空中悬着，人靠手中的棍子，脚登着崖石上，去寻找崖柏。
　　 有一天，又去市场，郭楠让我看他制成的制品，还给我讲，这是他父亲亲手去采来的。我一听，就劝郭楠，老汉也七十多了，采崖柏是危险的活，还是不要让你父亲去采了。
　　 郭楠说，父亲身手好，从小就在山间穿，没有事。
　　 有一天，郭楠打电话来，说自已要回老家，要我陪他上去一趟。我那天也没有事，因为我喜欢登山，一有时间就上山。两人到了他老家，没有见到郭老汉，我想郭老汉一定又去采崖柏了。看到峻峭的岭间，空中那淡淡的流云，我想郭老汉也在此山中，要寻郭老汉，只有山上行。
　　 看到大槐树还在，石桌还在，只是没有了主人。我有一点失落感觉，郭楠去家中父亲采回来的崖柏。我坐在小院中，看天高云淡，嗅着空中的秋味，看远山的秋色，槐树上的叶子也渐渐发黄了。可惜，树下没有了主人，也没有了那条狗，还有那一杯山茶，走到菜园中，也没有了红红的西红柿，只是那水管的水在流着。
　　 一会，郭楠装了两口袋崖柏，这可能就是郭老汉收获。没有了闲愉的郭老汉，有的是采崖柏的郭老汉。
　　
　　 四
　　 没有想到，崖柏热越来越热，在登山下来的路上，一到村庄边，就有山民问我们要不要崖柏。我爱人也在其中，有一天，也和我到旧市场，给外甥女的孩子要了几串珠子，还给孩子要了上好的一串。
　　 一天，一个登山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说生意上的
　　 一位朋友，说要去送礼，要我给找一位卖崖柏的。我就和他来到郭楠的店铺中，朋友神密地说：“老板要上好的崖柏，成色要好，不怕花钱，上万的吧，做全套的。生意上的朋友，说，他想送礼的那位，他母亲十分信佛。”
　　 郭楠说到现在找上好的崖柏不容易，你不见满山都是人。朋友大胆地说到，咱等，不怕花钱。
　　 郭楠就给父亲打电话，说有人要上好的崖柏。
　　 有时，我也打个电话问一问，找到没有。
　　 一天上午，突然郭楠打来电话，声音悲痛地说给我，不好了，他邻居打来电话，说好几天不见他父亲回来了。我一听就感觉不好，找了几位登山的朋友，其中一位有急救经验的。一到郭楠店铺，郭楠就给对我们说到，邻村一位放羊的，放羊路线要经过桃岭，好几天不见郭老汉，就打电话给郭楠。郭楠也打电话给父亲，电话通，没有人接。
　　 我们一行，就上桃岭，到家一看没有人，就沿着山崖边一直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见人，突然，那狗从远处跑来，对着郭楠叫，郭楠一见是他家的狗，大声叫到，父亲的狗。我们一行就跟着狗，看到在一个悬壁下，老人的头朝地，头顶都是血，脸也被血迹糊住了。我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局面，眼也不敢看，手一伸去摸人，手就哆嗦。
　　 好在那位朋友，见过这种局面，他从包中拿出锯，锯了两根长一点的树，又拿出一条绳，做了一个单架。轻轻地把人抬来单架上。这个地方是一个悬壁下，一抬头，还看到几十米高的岩上，有一棵粗粗的崖柏，一看就是上好的崖柏。
　　 我们抬着郭老汉，我的心是沉痛的。
　　 到了桃岭，郭楠打电话给家人，说了父亲的事。半天时间，本家姓郭的，都来了。一看这局面，那位住西边的本家，一看郭老汉没有准备棺材，就狠狠心对郭楠说：“就用我早先备下的那口吧，没有想到郭哥走在我前面了。”
　　 我们一行登山的人，就和郭楠告别，下山了。
　　 当郭老汉埋了三天后，我在心里一直感觉到沉重。打电话给郭楠，一定要陪他去郭老汉坟上，烧一点纸，敬上一柱香。
　　 我们两个人来到桃岭村，在村西的一座新坟上。当点上纸，敬上香之后。郭楠大哭起来，父亲啊，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是崖柏害了你，都是钱害了你。
　　 我也在心中自责，都是我那位朋友害了你，他一直想上好的崖柏，都是送礼要了郭老汉的命。
　　 当我们走到桃岭小庙前，郭楠又到小庙前烧了纸，还一直在说，庙神保佑。我低着头，看烧纸在空气中燃烧，那淡淡的轻烟，飞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