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多娇】古宅笛声(散文)
酣畅淋漓的暴雨过后,山谷清明如洗。村路场院积水未消。一支悠扬的笛声穿风过雨,在小山村的上空宛转流淌起来。
没有电视,没有半导体收音机。有了听的感觉后,雄鸡啼晓,麻雀争食,风拍柴门,泼妇骂街,慈母唤儿等乐音充斥耳根。南坡顶上有一颗孤零零的青叶树,树上架着一只高音喇叭,喇叭里整日传出的是上工的催促声。
懵懂无知的孩童如听仙乐,陶醉在悠扬的笛声里……
吹笛,村民口语里叫“哨笛”,村里会打威风锣鼓的多。稍难一些的技艺,如拉二胡吹笛子的人就少了。
雨后风中吹笛人叫宝明。
从行辈上讲我该叫他爷。
宝明爷,村里平辈人叫他“老革命”。参加过解放战争,战争中,一块弹片削掉了他的鼻子,他赶紧捡起来按捺上,居然长住了。我曾仔细地观察过他的鼻子,肉乎乎的,悬在满是麻子坑的脸上,看不出留下过什么痕迹。
村庙前,有一个高大的楼圪洞。洞两边砌有青石台阶,夏天的时候,洞里凉风习习,青石台冰凉。乘凉的人坐在两边石阶上。楼圪洞旁边的偏院就是宝明爷的家。青砖劵门,进去是一个天井似的小院,院墙周围古建筑巍峨,院墙有三四丈高,小院里只有一口窑洞,门窗朝东,前后各有一扇小窗,它比农村普通窑洞要宽敞很多,但采光太差,黑暗阴森。
宝明爷与独生子住在这里。院子窄小却热闹。他爱下象棋,来这儿下棋的人很多。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搭了一个打铁的炉子。风箱呼哈呼哈地响,一块铁烧红了,放在大铁砧上,师傅用小锤,徒弟用大锤。
“叮——”“当——”
“叮——”“当——”
反复多次后,一把斧头或镰刀或马蹄钉逐渐成型。
逢年过节时,村民组织小剧团排练戏,听母亲说还曾排演过大戏《红灯记》,在我长大时,演铁梅的女演员已经嫁人,不过,一个穿着红棉袄提一盏灯在舞台边晃呀晃的形象老是浮在我眼前。剧团小,更多的时候是在逢年过节时排一出小戏。宝明爷在戏里充当琴师的角色,二胡,笛子等乐器信手拈来。
老伴儿去世早,儿子一天天大了,宝明爷的日子过得凄苦。一顶鸭舌帽,一件厚褂子,父子俩饥一顿,饱一顿,他不会操持家务,在生产队里也不是好劳力。他话越来越少,有了来下棋,铺开棋盘,布好棋子,围观的人立即成了圈,七嘴八舌地支招儿。宝明爷的麻子脸上浮着卵石般的微笑。偶尔一抬眼皮,一道明亮干净的光倏地一闪,眼皮一耷拉,光又被遮住了。他的话越来越少,常常是一局棋下完了,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
秋风四起时,一个曾迁居他乡的远房亲戚要回村里安居。亲戚领回来了一个美丽大方的姑娘,村里人撮合着,让这姑娘给宝明爷的儿子成亲。
姑娘大大方方,不嫌贫爱富,这门亲事很快成了。
儿子成亲了,宝明爷的一桩大心事了结了,婚房却成了问题。儿子媳妇儿住在了那孔窑里,宝明爷的归宿在哪里?
旧时的农村,天蒙蒙亮,村民、学生起床后不洗脸,不吃饭,先扛着农具或背着书包去地里干活,去学校读书。八九点钟太阳升起时,再回村里吃饭。有时,我们上完早上的课回家,路过楼疙洞宝明爷家门口,可以看见宝明爷睡在门道里。风大,他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微微抖动。
一场大雨过后,一场秋风拂过屋顶。宝明爷的笛声又起。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窑顶上,脚下是及膝的蓑草,再远些是高低错落的屋顶。
悠扬的笛声响起来了,笛声中包含着年轻的奋斗;包含着战争的血腥;包含着妻子的疾病痛苦;包含着养儿的艰辛……
笛声飘过村东的寺院;飘过村南的青叶树;飘过村西的马房;飘过村北的古庙;再缓缓回到窑顶。
劳碌的人不会停下来倾听。男人忙着耕地;妇女忙着缝补做饭;小伙子忙着运肥耕地;姑娘们忙着绣花缀叶;小孩子们忙着嬉闹。
笛声就那样悠悠扬扬地响着……
2017.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