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多娇】冰糖葫芦花(散文)
年要来,母亲早把冰糖葫芦赶制好。母亲喊我们回家。
母亲老了,可她赶制的冰糖葫芦球依然那样的脆甜爽口。吃着,心里甜甜的,又酸酸的。那一份冰糖葫芦情结,依然像小时候雪野里绽放的一串串冰糖葫芦花。
小时候,每到冬来,心便欢喜得不行。冬来,年要跟着来,雪也跟着来,欢喜也一天天靠近。记忆里,就觉小时候的年,都是伴着落雪的。我喜欢这样的冰天雪地,喜欢它的纯净,它的简单,它的一望无际,更多是喜欢它的热热闹闹的年味。那年味,仿佛一直是欢天喜地的,且充满着太多的馋意。
第一场雪后,农活似乎早已完。闲暇里,村民们便开始制作冰糖葫芦。冰糖葫芦是城里人的说法,我们那儿叫糖球,纯山楂做成的糖球,并不是现在镇上人穿起的一串串杂果。集市上卖的那些“冰糖葫芦”,我不敢吃。不是不想吃,是害怕那玩意做得不地道、不干净,吃了会闹肚子。记得小时候,只有年关才有冰糖葫芦卖。天热了,那糖水就挂不住,更别说要吃。早上制作好的糖球,晚上就必得卖完,若是隔了夜,怕是再不能吃。有一次在车站买一串给孩子吃,吃得孩子满嘴鲜红,看着吓得再也不敢去买。真正的冰糖葫芦,绝不会吃出鲜鲜的血红来的。
小时候母亲做的冰糖葫芦,从来都不上色素,且工序似乎很繁杂。从遥远的山东买回来山楂果,一个个捡出来洗净晾干,然后去掉虫眼和里面的籽粒。大的拣放在一起,小的拣放在一起,从敢不掺杂。每一串,都要穿上五六个。大的两毛钱一串,小的一毛或是五分。买来上好白糖,放在锅里用文火熬,熬成糊状,再把糖球一串串伸进去,左右转动,直转到一个个山楂都挂满了糖液。然后拿出来,插在早已准备好的稻草扎成的靶子上,等它凝固。天越是冷,糖挂得越好。若是风大、雾大或太阳大,这一天就很少有人要出门。热了怕化,风大怕脏,只有冰雪天地里,冰糖葫芦才显得最是鲜亮可爱。那一颗颗糖球,若紫玉般。简单着干净,红得纯粹,亮得通透,脆得响亮。看一眼就想吃,吃了三五串似乎都不曾觉得够。
传说明朝的时候,有一员大将名曰“刘伯温”。这个人,我们老家人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只因为,这位大爷在六七百年前,为了朱家天下曾破了我们这一地方的风水。这只是传说,似乎没有人能证明。一天,伯温大人站在观星台上仰望,忽然发现我们那地儿不久将会出一位乱了朝纲的娘娘或侯。皇帝听了不高兴,便令伯温带领一批人马在下邳周围修建了七十二座庙宇,以示破了这方风水。说也奇,好几百年里,这地方竟也没能走出一个有本事的大人物来。不想,吉百年之后,这里就出现了鲜艳艳的七十二把大红伞(冰糖葫芦靶子)。说是七十二把,其实还要多。每年冬来,家家户户便扛起那红红的冰糖葫芦靶子,从自个儿村子向四面八方散去。每到年关,这些靶子真像一朵朵冰糖葫芦花,红红地开在那一片片白茫茫的雪野里。我喜欢这样的红,红得闪闪亮,有一种年的喜气。
上初中时,家里人口多,很少能拿得起钱。寒假里,父亲让我和他一起去卖冰糖葫芦。开始总觉有趣,立马便答应下来。清晨起来,几十人扛着红红的冰糖葫芦靶子出村,就像一排排举着红幡的仪仗队。要想卖个好价钱,村人们每天都要走好几百里路。我怕累,只去几十里开外的村庄。第一次叫卖冰糖葫芦,心里没底,也抹不开面子。我害怕狗咬,更害怕会遇到同学,一直不敢深入到村子里去,更不敢去街头闹市。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庄东头“哇”地叫一声“糖球”,急匆匆便跑到庄西头再“哇”地叫一声“糖球”。许多人见我这样吆喝,止不住捂嘴笑。哪有像你这样卖糖球的,哇啦一声,出来找早不见了人影。到傍晚,别人早就回,我只能向父亲求救。父亲把我带进村子里,站到人多的地方让我喊。我哪里敢喊,低着头不出声。在雪的映衬下,那天,我的脸红若紫带,宛如冰糖葫芦红。回到家,手早被冻得发紫,腿累得酸软。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挣钱原来是那样的不容易。后来,没敢再去,只躲在家里读我的圣贤书。
春节前后那几日,是冰糖葫芦卖得最好的时节。这个时候,也是村里人最活跃最欢喜的时候。年来了,再穷困也要欢庆一场。那时,村子里多玩会(春节演出)。跑马灯似的,一个刚走,另一个便接着来。为能多赚些儿钱,父亲仍要扛着冰糖葫芦靶子,游走到各个村庄去。我跟着人家跑会,父亲也跟着跑会的人家后面叫卖。父亲的叫声,时不时被一阵阵锣鼓声淹没。那叫声似乎早就沙哑,听着心里酸酸的,想哭。风雪里,父亲早站成一棵树,一棵开花的冰糖葫芦树。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还扛着靶子四处去卖冰糖葫芦。一天晚上,父亲的糖球没卖完,路经我所在的学校时,恰巧正放晚学。父亲扛着冰糖葫芦把子,站在校门外的出口。有同学经过,他都要一个个小心地去问:吃糖球不?一毛钱一串,便宜了。见我出校门,父亲赶忙躲开,直奔一条小巷子里去……
那一次,在我心坎里烙得很深!每次想起,眼前都会出现父亲站在风雪里颤抖的样子。一想起来,心里都要被硌得生疼。
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次吃着母亲制作的冰糖葫芦球,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那些红红的冰糖葫芦花,想起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