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天后的这个清晨，当苍白的光芒射进屋里的时候，外面是阴霾缠绵的秋雨。雨，淅淅沥沥，一如我此刻的心情，真是一半湖水一半火焰。湖水的清冷淡定来源于书的内涵，火焰的灼热奔放来源于书的外延。雁翎的长篇小说《浮云苍狗》给我的震憾，是沉重心情下一个挥之不去的惊喜。很想电话里夸他两句，但是忍住了，心底，懒散了许久的文思在翻滚，容不得我以应酬的方式，简单地对一部作品盖棺定论。
　　 于是，抛开许久以来压在心头的浮尘，很想真诚地面对一份感动敞开心扉。
　　 说到雁翎也算是校友，只是高中读书的时候，并不在一个班里，当然也就没有太深的印象，熟知并了解他是后来事情，那是几年前的一次茶馆聚会，见到了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护垫》。
　　 《护垫》给我的直接印象是颓废的，就装帧设计而言，小三十二开的版本，灰不溜溜的封面背景配了张广告式的简单图案，无疑让一本新书落入了粗糙。再看那书名，更是皱起了眉头，你说中国的汉字千千万，给自己的孩子起个名，什么不好，偏偏一个护垫，直指女人的隐私用品，NONONO，就算再是一个怎样的精神依靠，也不能引起我青睐的目光。不能苟同，也许与我个人的赏析有关，那么硬着头皮翻开来读读，这一读，烦躁的情绪没有了，心痛的酸楚渐渐逼近，怎么说呢，抛弃糟粕的外壳，吸取精华的内在，让我几乎触到了铁器冰冷的光芒，在这部作品里，雁翎像一个黑衣侠客，手持坚硬的冷剑，挑开报社闪光的帏幕，直指女人风尘的身体。女人的身体在痛灵魂在痛，在浮华的背后痛苦地挣扎，这是整部作品内在的分量，不轻，然而让人失望并无比遗憾的是，这样一部具有现实意义的精神食粮，终因没有坚强的经济基础为后盾，而不幸落入捉肘见襟的尴尬里，要说怨，只怨时下的这个季节，精神层面的东西退缩到了边沿，无奈得让人无法抵达理想的彼岸，真正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是这部作品外在的客观存在。
　　 那么，抛开这一点再谈，就内在的精华而言，这部长篇小说的框架是薄弱了点，薄弱的框架配上精邃的语言，感觉就像那满目的珍珠玛瑙，正悠闲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如此说来，雁翎在《护垫》里的亮相，依然有些技巧上的稚嫩，比如每个章节前面的标签，在我看来无疑于画蛇添足，再比如女主人公的名字，七个人均以单音字节出现，这种违背现实生活的提升，是原本重厚的作品轻飘了许多。
　　 当然，这些细枝末梢的不足，更多的应归于编辑的水平，如若编辑能慧眼识马点拨一二，抑或是稍稍有点职业耐心，视书的出版如生命的诞生那样，雁翎的处女作应该有不凡的影响。
　　 那么，请原谅我的直言。要说打动，在此之前，雁翎打动我的不是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而是那篇《泥泞的迁徙》。这是一篇不短的散文，浓缩了一个人前进路上的艰辛，真是五年一个苦难的结，五年一个苦难的结。沉重，盘桓于一个人灵魂深处的那份执着，和窘迫现实之下的无奈，压得我这个冷面之人泪撒心底。
　　 此后，偶然会坐下来一起喝茶，这是行走在文字里的人，放下思想回归生活的惬意时光。能够感觉到的是，对于文学的热爱与投入，应该是雁翎的生命之重，透过他粗犷的外表和顽劣的谈吐，笑声荡漾之间，总能洞悉到他心底的那团怜惜。对于女人，雁翎的心底有一潭湖水，温暖而清澈，这是一种大爱一种美德。在男权当道的社会形态下，一个真正的作家，如果对弱势群体嗤之以鼻，连起码的同情都没有，那还能创作出怎样置根于现实之上的文学佳作。比如，中国名著《红楼梦》和法国名著《红磨坊》，都饱含着作家对弱势群体极大的人文关怀。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想说的是他的又一部长篇新作《浮云苍狗》。就装帧设计而言，已是出于大家之手，放在眼前的那种拓贴感觉，像是脱去拘谨衣服的美女，正挺胸款步走向大雅之堂的背影——风韵，淡定，内敛，高贵。既然同为读书写字之人，当然深知一部作品背后的辛苦，因此，对于这样的一份赏心悦目，怎能不博得我欣慰的一笑呢。这是指外延给我火焰一般灼热奔放的冲击力。那么，就内涵的清冷淡定来讲，雁翎的这部长篇小说框架坚实，构思大胆，细节精妙，语言深邃，手法传神，几乎让我无可挑剔。而更让我感慨并叹服的是，一个远离职场埋头书房的逍遥之人，竟然敢将触角伸向陌生的房地产领域，伸向暗险狡诈的商海战场，并且入木三分操纵得游刃有余，这是雁翎破茧而出的一个鲜亮印章，也是这部作品突出重围的大背景。
　　 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一群人生活的场境渐次展开，鲜活的人物形象几乎触手可及。
　　 合上这部书，我似乎依然看到女主人公林虹，带着拼搏过后的累累伤痕，正专注地望着那只鹰隐没在大山深处的神态。无疑，站在最后的林虹是成功者，但在这个成功者的身上，我感觉不到她性格的造作与轻飘，而更多的是一个女人创业的艰辛，和奔碌之后情感世界的空落。褪去白天的光环回到深夜的孤寂，过去的不幸如影随行，恶人强奸的隐痛还未抹去，丈夫背叛的伤痛深入骨髓，潜意识里盘桓的恶梦心有余悸，现实的坚硬接踵而来，事业跌入温柔的陷阱，强权的压力紧逼其后，使得这个看似强悍的人物，浮华的光亮渐渐隐去，风尘的挣扎无处不在。
　　 这，也许就是生活，而生活在她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即为同学又为闺密的程小媚，是仅此于她的女二号人物。
　　 程小媚穿梭在强权强势的男人中间，更像一条鲜活精干的美人鱼。她，既是宏大建筑公司彭德魁的得力干将，又是中庸商人高天顺的旧情人，还是副市长郭省心的心腹。在这个女人身上充满着优势的光环，膨胀的欲望在挑眉动唇之间唾手而得，这个人物一旦把握不好，双臂一伸便可飞上天去。
　　 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雁翎的高明之处就是剥离事物的表面，探向人性深层的内在。
　　 在程小媚无意置林虹不义，本性不恶的她想让郭省心帮助自己，救林虹于四面楚歌之时，权利与情感撞于游戏的温床，这个时候的郭省心是不会手软的，他扯着赤身裸体的女人，左右扇了她二十几个耳光后，扬长而去。情感，像一块破布被扔进了功利的冷酷里。这是雁翎的重棒出击，这一击，程小媚浮华的粉饰款款落下，所能看到的只是她血泪斑斑的风尘之躯，最终，被一根软柔的丝巾悬在了生命的尽头。真可谓秋霜未到花朵凋谢，可悲地充当了生活的牺牲品。
　　 谈到牺牲品，高雅洁的姿态就坦然多了，她是书中的女三号人物。
　　 高雅洁是高天顺的儿媳，挂着贤妻良母的标签出场，只可惜这样的一个无辜之人，依然没有逃脱她悲剧命运的摆布。丈夫情感出轨不说，还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原是受伤者的一方，终因重男轻女的愚腐观念，最终被强势的婆家驱逐。浮华的生活恍若隔世，风尘的寒冷迎面扑来，唯有把希望寄于法庭保护，可现实背后那看不见的阴暗险恶，如重锤铁掌击胸而来，摧毁了一个女人耐力的极限，真正是权钱交易，逼良为娼，无奈的高雅洁以身立命，把忍辱负重挣来的二十万留给女儿后，果断地抛出身体的诱饵，面对恶势沉着冷静步步为营，最终报复于猥亵并愚弄自己的法官雷阵雨，杀了他并割下生殖器扔入抽水马桶，之后，惨淡地踏进清澈的浴盆，红花烂漫般地终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高雅洁是让人惋惜和残酷的，不如说，是作家雁翎忍痛借弱势之手，为人性劣根亮出的一个警示。是的，人，是有劣根性的。可劣根一旦越出道德的底线，必会落个玩火自焚的下场。所以，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够聪明够强大玩得够潇洒，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定那天风向突变失了前蹄跌个粉碎，那就悔之晚了。那么，还是放下膨胀的欲望吧，贪婪的野心吧，还人性一个真善美的春天吧。
　　 这，是雁翎长篇小说《浮云苍狗》的灵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