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关公战长沙(小说·旗帜)
关羽知黄忠马力不济,道声:“回去吧,你马太老太瘦,明天换马再战!”
黄忠不言。这时魏延已赶到,双方鸣金收兵。
第四节
次日再战,黄忠换了韩玄的坐骑,三十回合之后拨马回走。关羽久经战阵,当然知道这与自己的拖刀计一样是诱敌深入之法,见他有硬弓长箭昨日没用,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便仗着艺高人胆大一路追去。
黄忠呢,曾对人说过,汉末以来,人们只知吕布的辕门射戟,却不知他的百步穿杨,心里早有不平,今天他要出出昨日的晦气,扬扬自己的威名。于是他只管向西跑,一边寻找有利地点放箭,只是心里寻思不能伤人以怨报德,坏了义气让天下人耻笑。过了岳麓山,道路在一片树林边拐弯,黄忠心想该动手了。
这时后面追的关羽也在想“老卒”该放箭了,丹凤眼紧盯着黄忠的右手,眨也不眨。猛见得黄忠勒马返头,银须飘忽,未见动手那箭已破空而来!原来黄忠的翻身箭与众不同。一般人马上翻身射箭必须在返身后再将弓拉开,这已经不容易,若要射中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即算眼法好,在返身的那一瞬间射出,手法更重要。黄忠能射中,除了臂力超人,眼法、手法都是一流。然而,这些对于关羽来说,算不了什么,何况他还防了一着。可是,防了这一着却没防那一着,他不知道黄忠跑马中有提前拈箭开弓的绝活,就凭这一招,已在吕布之上。更不知黄忠弓箭还另有秘藏,那龙骨强弓实为龙筋秘制,箭则是轻钢秀羽冷气凝霜,唤做冰魄银箭御天弓,同等力度下,射速比别的弓箭快上近一倍。
所以,关羽万万没想到,不见黄忠动手,这箭会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射到跟前。好在他眼疾手快刀法精灵,仰面双手一抖,只听得“当”地一声脆响,那箭被青龙偃月刀挡着了。这一堪称神鬼之箭,把关羽惊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更没想到的是,这被挡之箭还没落地,第二枝箭已到眼前!只是关羽自小辨声练耳能辨分毫之间的距离,对第二枝箭已知无忧,便听得“噼”地一声,射着了他的盔缨根,还是将他吓了一跳。到这时,关羽才把黄忠真正当回事了。
可也就在这时,不但关羽没想到,而且连黄忠也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第二枝箭刚落地,关羽隐隐听出树林中有一枝箭向他飞来,虽然力道不很足,却是相当精准的,甚至感觉到,那箭矢的寒气已逼近自己的右脑门!只听“吱”地一声,箭掉到地上,却是两枝!关羽猛然抬头,见黄忠正把手收回,原来右边这箭是被他射落的!转头看树林,却是杨龄,他还没死!
这变化太快,关羽、黄忠同时下马,各提大刀向林中跑去!关羽怒不可遏,杀气腾腾,他平生最恨放冷箭的小人。黄忠性情交关,大步流星,一门心思要护住自己的部将。
两人互不相视同时赶到。关羽手起刀落,黄忠横刀拦住;关羽长刀“刺”去,黄忠凌空压下;关羽以刀立地双脚踹出,黄忠拼出老命抱刀遮挡。这几回合,关黄二人互相可伤却又互不相伤,目标都在杨龄身上,一个要杀,一个要救,直打得灰尘扬起,鸟兽惊心,树林内外只听见两刀的撞击声,树枝的折断声。
这时的杨龄,其实已经毙命了。先一天他身受重伤,不但是关羽及其士兵,连他自己也以为死了。不知在鬼门关前游荡了多少回,待他醒来,依稀看见关羽就在眼前,便用此生的最后力量将箭射出,其后的事情,此生就概不负责了。
关羽和黄忠还在为杨龄缠斗。这里树林较密,长刀只能直用,不能横使,只能上下用,不能左右使,两人心里都有些烦躁。而这时心里最冷静的只有赤兔马,它慢慢走到杨龄身边,用鼻子去嗅他,用舌头去舔他,然后摇摇头望着关羽和黄忠,好像说你们不要瞎忙乎了。赤兔马的异样举动,被关羽和黄忠看在眼里,都意识到了什么,但谁也不想先停下来。这时只听得赤兔马长嘶一声跑到关羽跟前,后蹄在地上乱刨,紧接着黄忠的坐骑也慌张地嘶鸣起来,随后便听到老虎沉闷的咆哮声和野猪逃命时的尖叫声,树林一下显得更加慌乱起来。
关羽黄忠无心恋战,同时上马。赤兔马跑得快,沿着小路一路向西,弄得关羽都感觉没面子,不过他想也好,这地方太窄实在不好开仗。
前面一小片开阔地,周围长满了灌木和冬茅,在北风中轻轻发抖。隆冬季节,满眼灰黄,有几株野枇杷、栀子树和红叶石楠在冬茅丛中探头探脑,两只凤头麦鸡胆小地望了望关羽手中的大刀,躲进了茅草丛。这时,黄忠的马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才勉强赶上来。关羽以刀点地问道:“黄将军,还有力气没有,在这里干一仗如何?”话音刚落,一只山斑鸠“呼”地飞出灌木丛,紧接着一头老虎腰一弓窜出来,从右边直扑关羽,赤兔马惊得一声长鸣。关羽大喝一声,青龙偃月刀趁势往上一提,那虎即被开膛破肚。与此同时左边一虎蹿起丈高,虎头已逼近关羽头颅。黄忠一见神速将箭射出,只听“噗”地一声箭头直入虎眼,那虎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个滚没命地跑了。黄忠举弓哈哈一笑:“关将军,这一仗干得如何?”关羽惊魂甫定,猛见得黄忠后面那追野猪的老虎循迹而来,加速直扑黄忠。此时黄忠刀不在手,已避之不及,关羽相距且远顷刻之间无法赶到。黄忠无奈之下猛地转身以弓为刀杀出,却见凌空青光一闪那虎应声倒地,青龙偃月刀“飒”地插在了虎胸。
“好一个龙虎斗!”黄忠大夸一声。
“扯平了,黄将军。”关羽爽朗一笑。
第五节
经过一番折腾,没有了虎的威胁,空气缓和下来,赤兔马又恢复了它的神韵,昂起头如卸去重负一样向天嘶鸣。黄忠的坐骑却前腿一跪,倒头便“拜”,把刚才的疲劳和紧张连同背上的黄忠,一起释放了。黄忠一连两天马失前蹄,恼怒不已,心想自己要多背时有多背时,本来有心和关羽比一比高下,这样一来,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刚转过头回望关山的关羽听见后面有响动,回头一看,实在有点忍笑不住,打声“哈哈”道:“长沙的马比人懂礼,见我都下跪。我寨里有马,要不要借一匹给你?”
黄忠抬头一看,远处一座营寨,树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关”字,这才知道到了关山。要不是马不济事,他是自认为不会比关羽差到哪里去,现在见关羽骑在马上,自己坐在地上,便心生一计激道:“关将军,我不借你的马,你骑马,我徒步,再打如何?”
本来,经历一番互救斗虎,关羽是没打算再打了,见黄忠那模样,笑道:“再打?你就在地上打坐吧!”
黄忠却是真的来了心情,又激道:“你的马强,占了便宜。”
关羽闻言跳下马来:“起来吧,关某今天陪你步战。一百回合之内你没输就算你赢!”
于是两人来到寨前。黄忠暗自高兴,心说关羽中计了,不知道他的鬼步刀法、脚下功夫。
这时,营寨内守寨的士兵也都出来看热闹了,见黄忠老将单枪匹马来到关山,莫不佩服他的胆气。
两人摆开架势,一个心气高,一个不服老,一个美髯飘风,一个银须乱舞,一个青龙偃月,一个象鼻卷云。寨门外,直杀得尘土飞扬,风云聚散,三九腾热气,天地动容颜。附近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都来围观这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喝彩声不绝于耳。在他们的心目中,关羽来战长沙,与杀戮无关。
眼见得将近一百回合了,两人还没分出胜负。关羽心里有点焦躁起来,按说,他曾有几招完全能够胜下来,却不知怎么都被黄忠轻松化解了。他观察那窍门全在黄忠变化莫测的脚步上,像缥缈的云气,像水上的浪花,像梦里的游神,时有时无,捉摸不定,看得见却打不着。这样的怪步他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后来,黄忠入列五虎上将,关羽曾问过那是什么步伐。黄忠只是笑笑,没有作答。这是题外话。
眼见第九十九回合了,黄忠正使排山倒海一招推刀前进,关羽瞅准机会抡满青龙偃月刀,大发神威对以横扫千军!人们知道,黄忠二石硬弓的臂力再强,也敌不住关羽的千钧神力,何况以横扫千军对排山倒海的硬碰硬,其震力必定加倍!这一招,不但看热闹的老百姓而且连关羽营寨的士兵,都为黄忠担心起来。
对于关羽来说,只要打掉黄忠的刀就赢了,不给黄忠一百回合的机会,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威名。黄忠当然希望打上一百回合,他早就认为自己箭在吕布之上,刀不在关羽之下,吕布那厮死早了,这次“逮”着了关羽能不分个高下吗?他已自知马战不如关羽,但箭上可以补回来,接近平手;步战却是他的拿手,关羽轻敌是自找的,打成平手就算赢了,从此黄忠的名头不是和关羽排在一起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的两柄大刀,正裹着雷霆万钧之力闪电般接近,眼看就要山呼海啸、天地震动,神鬼惊魂,全场大呼后斩齐静下来,只剩刀风之声,屛息之声,人人绷紧神经、倒竖毛发,有的吓得闭上了眼睛!这时的黄忠已无法粘刀卸力,只见他刀一沉、头一仰,全身向后贴近地面,银须离地不足一尺五寸,离青龙偃月刀更是不足五分!关羽再使半分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得冷汗直暴,不知黄忠是失手了还是在变招。
关羽万没想到黄忠变招之快,且不以刀对刀,宁以须对刀!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不说六旬老人能有如此身手,只说这胆量已够他敬服了。刹那间,他猛将黄忠的刀磕到地下,腰身一扭,全身骨头嘎嘎作响,那刀便不再劈下,定在原处!
不过这时,那刀下并无人影,黄忠已经到了关羽的后面。怎么去的,不但关羽不知道,连围观的人们也没有看清楚。据说后来的魔术师“大变活人”就是得了黄忠的启发,鬼步刀法原来没有失传!
这一回合,后人有诗叹曰:
偃月青龙遇怪招,卷云象鼻用须刀。
英雄武艺两相惜,万古云霄仰羽毛。
第十章 脑波解旧梦 关山探神奇
第一节
关公战长沙,在关山与黄忠步战,以横扫千军一招应对黄忠的排山倒海,未出最后结果,黄焕文突然被惊醒了。
文星桥街上传来锣鼓声,推开毛边纸糊的窗户,原来天已大亮,外面人声嘈杂,开门一问,是长沙和平解放了,看热闹的人们正往大街上涌去。解放军正在入城,长沙市民敲锣打鼓夹道欢迎。黄焕文是既耐得冷清又凑得热闹的人,见人们在马路两旁呼口号唱歌跳舞扭秧歌,也兴致勃勃跳进人堆扭起来。到底身手笨了,不小心踩着了别人的脚,被踩的人仍然乐呵呵地笑,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居!二满娭毑使劲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干脆唱了起来: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两人笑得更欢。
而此时,关玄义的终极游梦进入尾声,正在经历着他弥留中的“濒死体验”。他的“内视意识”已经来到体外,留恋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在一闪而过的痛感之后,被一种平和安详愉悦的感觉包围着,一种美妙的音乐同时响起。在频繁地出入自己的躯壳以后,他被慢慢地拉入到黑暗的边缘,一边有光,一边没光,感觉到这是宇宙的边沿,是生与死、人与仙的分界线上。他想说话,甚至想与黄焕文继续交流,但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好像有人来陪伴他,为他引路,那人充满人性之光自然之性,像天人合一的化身,将他引向另一处有光亮的地方。他在这走向光明的路上,自己的一生一幕幕极速地闪现出来,就像做全景式的回顾一样。正值快乐祥和的最后时刻,他隐约感到有一扇门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热闹了几天,长沙才安静下来。
立秋几天了,却是热得难耐,秋老虎嘛,听在教会医院当护士的小王说气温有38度。“立秋?38度?还好意思立秋?以后如何在二十四节气里面混!”黄焕文拼命摇着棕叶扇,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耳朵却在听着二满娭毑说话,说是北门关帝庙有个道士羽化升天,在岳麓山的云麓宫做的道场,平常佛道分家,这次北门开福寺居然也派了和尚去。黄焕文本是粗人,就算有时心细,也是细中有粗,居然没往心里去,还每晚在梦里寻找他的“世交”关玄义。
以后,黄焕文再也没有梦到过关玄义,更不要说关公和黄忠了。他的梦做得越来越少,也不“灵”了,人们也就不再来听他讲故事。再以后,国家经常开“政治运动会”,他因为参加过唐生智的部队,又在抗日前线“临阵脱逃”,所以他成了“老运动员”,不论反蒋和批日,他都是对象。街坊邻居大都不敢和他来往,小古道巷的姐姐也因中风去世,外甥几个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他在文星里的这个单间,也就白天没有人作客,晚上不见鬼登门了。若遇上间或有病卧床不起,只有二满娭毑瞒着儿女来小打几下招扶。1983年二满娭毑去世,黄焕文也已八十好几,风烛残年,没有什么牵挂,只一心惦记着那梦中的美好时光,而且越想越想不通,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梦来呢?
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境况好了很多,生活无忧了,有人串门了,间或还有青少年学生上门“学雷锋”。
1998年,黄焕文一病不起。适逢亚洲金融危机,政府的钱袋子紧了起来,但人还是最要紧的,安排他这个五保户住到了市立医院,派了专人照护,还在医院为他做了百岁生日。生日的第二天,他开始精神恍惚,医生和他自己都知道来日无多了。这天晚上,政府的外事部门突然来人找到医院,将一封来自挪威的信件恭敬地交到老人手上。回光返照的黄焕文已不能读信,眼睛闭着,微张着口出气。于是,便由护士伏到他的耳边唸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