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高雄的矮墙(散文)
高雄市的古迹不是很多,从古炮台“雄镇北门”出来,我直奔莲池潭。
莲池潭据说是十七世纪末叶修建的,当时高雄市修建文庙,同时修建了这片池塘。据台湾《凤山县志》记载,莲池潭“在县城兴隆里北门之外,潭修日广,荷花满池,香闻数十里,今为文庙伴池。”
空中细雨如丝,池畔几棵粗大的榕树被细雨淋染得碧绿碧绿的,看着赏心悦目。莲池潭的水面雾色蒙蒙,与远处的天空连在一起,水面显得颇为辽阔。不过平心而论,若从审美的角度来讲,莲池潭还不如北京的玉渊潭公园,池畔的景点龙虎双塔、观音像、关公像等,虽然形制高大,但仅从色彩上看,就知道是近年的人造景观,令人兴味索然。
离开龙虎塔,我沿着池畔小路往回漫步。突然,路边的一处“景观”映入我的眼帘:一座三层别墅坐落在路边,别墅的门前种着一片花草,高高低低的竞放着姹紫嫣红的小花;楼下停放着一辆轿车,轿车的遮阳篷是一杆绿色的葡萄架;二层的窗内坐着一位老妇人,她的脸侧对着窗口,正在全神贯注地做着针线活儿。
我不由地停住了脚步,目光由远及近,落到了别墅的围墙上。我惊奇地发现,别墅的围墙很矮,高度居然在我的膝盖以下。假如不是这般的矮墙,院子里恬静、安详的升平世界,我也不可能一览无余的。再看别墅的“大门”,宽度可以容得中型货车出入,但高度似乎有点儿滑稽,与围墙一样的低矮,只要稍一骗腿儿就可以翻墙入室了。
这么矮的墙,外面的人心存歹念该如何是好?岂非开门揖盗?这时,前边不远处坐着一位卖木瓜牛乳的男子,我走过去买了一杯,和他攀谈起来。我问他:“你们这别墅的围墙何以这般低矮?难道别墅的主人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笑了,问我:“你是大陆来的吧?”然后告诉我“蒋经国当政初期,台湾的社会治安非常混乱,偷盗抢劫成风,后来他出台一条法规,凡抢劫者不论所抢财物价值几何,一律处以极刑。此后,台湾的社会治安大为好转。我们这里围墙只是个标识而已,你到哪里去看都一样的,是台湾的安全感呃!”他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冲我点头,显出很自豪的样子。
我茅塞顿开,脑海里突然跳跃出那首脍炙人口的台湾校园歌曲《外婆的澎湖湾》:“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怀想……”为什么偏偏坐在“矮墙上”,而不是坐在高墙上呢?我在这里找到了答案,而且那歌词表现的还绝不仅仅是浪漫呢。
望着眼前的矮矮的围墙,我感慨万千,也开始“一遍遍怀想”了……
从1969年夏秋之季开始,我先后在东三省农村、内蒙古、山东等地生活过十年的时间。黑龙江省农村和内蒙古巴林右旗农户的土坯院墙,高度都是不到肩膀头儿。早晨出工,队长隔着院墙招呼各家人,收工后,农户们蹲在院子里伺候自留地,稍稍欠点儿身子,就可以和邻居搭几句话。在长白山地区,农户的院墙只有齐腰高,每逢秋后,矮墙头儿便会变成一幅幅丰收的画卷,农户们把一捆捆雪白的党参、园子参摊开了在墙头上晾晒。在黑龙江海林,农户的围墙则是用树枝或板皮扎的,俗称“杖子”。总而言之,就我有限的所见所闻来说,矮墙曾经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是我国农村的一种普遍现象,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但凡新建的房屋,齐腰的矮墙都被防范森严的高墙大院给取代了,甚至有的墙头上还出现了监控。
围墙的变化还不仅仅在农村。我小的时候,家住西城区三里河,这里与钓鱼台国宾馆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文革”期间,学校不上课,每年夏季,我和楼里的小伙伴们天天去玉渊潭公园游泳,天天经过钓鱼台国宾馆。那时,钓鱼台的围墙是用竹竿扎的,绿色的竹篱笆与钓鱼台内郁郁葱葱的花草浑然一体,隔着篱笆,里面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览无余。记得一天下午,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楼下玩“红灯绿灯小白灯”的游戏,忽然听见有人高喊:“我看见毛主席啦!我看见毛主席啦!”我定睛一看,是住在三楼的一位阿姨骑着自行车从钓鱼台那边回来了。这位阿姨的出身不好,那一刻我心里还质疑:“怎么她见到毛主席啦?要是毛主席接见,怎么也轮不着她呀?”楼门口坐着几个大人,见状都围了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刚才毛主席在钓鱼台散步,走到那座小桥上毛主席站住了,我和十几个过路的人都看见啦!我们使劲儿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听见了,还冲我们招手呢!”阿姨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抹着眼泪。
“文革”后期,钓鱼台的竹篱笆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砖墙,高度也远非原来的竹篱笆所能相比的,就是跳着脚也甭想看到里面是啥模样了。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钓鱼台的围墙又长高了一头,上面还加装了电网。
就在去台湾的前一星期,我和北京某乐团的总指挥一起去郊外他家的别墅。别墅区内的景色把我征服了,一幢幢、一排排的小洋楼,米黄色的墙体,深红色的屋顶,如诗如画般的美丽。别墅区的围墙高“数仞”,装有探头,配备保安,然而,即便这样的防范措施,依然不能保证别墅区内能够风平浪静,刚一进门,总指挥就发现他家被盗了!他一脸的无奈,告诉我,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这个小区的很多别墅都曾被窃贼光顾过。
……
这时,蒙蒙细雨无声地飘落到我的脸上,凝成了一层清爽的雾,干燥的皮肤被浸润得透透的,感觉很是舒服。我一边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一边梳理着自己漫无边际的“怀想”:我们的矮墙变成了高墙,绝非匪夷所思,而问题的关键所在,是我们的高墙什么时候才能顺理成章地变回矮墙?我在心底期盼着那个时候,我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拿一个马扎,找一家旅游景点坐着去,反正我也退休了,是个闲人,我在那儿守株待兔,等着境外游客来询问我:“北京的墙为什么都这么矮,难道北京人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就微笑着回答他们:“这是中国的安全感呃!”我的脸上也会浮现出一丝自豪,像高雄的那个中年男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