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市的中心向周边挪去，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变得矮小、稀疏起来，一直到乡村地延伸。介于城市与乡村之间有一条算不上大的公路，公路两旁有几户人家。他们的房子各式各样：有平房，有瓦房，也有铁皮房；有新房，有旧房，也有算不上新也算不上旧的房子。房子驳杂地在公路两旁耸立，那景象使人看了不舒服。
　　 一座饱经岁月风雨的平房被两座较为高大的房子夹在中间，仿佛透不过气来了。这房子的主人是张伯——大家都是这样称呼他的。他是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特别喜欢热闹，没事喜欢找人唠嗑。最耐不住寂寞。有一次，邻居们几乎都不在家，没人说话的他像浑身爬满了虫子，坐立不安，竟跑到市中心的公园找几个退休干部说话。他的儿子们回来发现他不在家，全家动员去寻找他。结果，他的四儿子经过公园时看见：一位老汉手举蒲扇，一脚搭放在木凳上，津津乐道，高谈阔论。没错，那就是张伯。回去后被他的儿子们“批”了一顿。
　　 张伯是移民的，年轻时跟随组织来建设祖国边疆，也从此在这座城市扎根了。房子是他摸打滚爬，辛苦工作的成果。
　　 房子不大。主房有一厅四房；主房后有一厨房和一卫生间；这中间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只有一些供喘息的间隙。
　　 张伯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人家常开玩笑说他“种”好。老大老二各已娶妻成家，也都有了孩子。老大有一儿一女，儿尚蹒跚学步，女已“志于学”了；老二只有一女，十一岁左右。老三老四尚在等月老牵线牵到他们身上。这一家子人同在这座房子里居住。
　　 人多房小啊！四个兄弟各分得一间房。随便进入一间去看，屋里的地面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放着自个儿的“家当”，屋里最多放下两张小床。在厅里也不例外，随处可见的生活用品乱糟糟地放着。而且在这座房子里，低头抬头、出出入入看见的都是人，人塞满了房里的每一个角落。走路都蹩脚，呼吸都困难。
　　 但这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之间也存在过矛盾，但日子过得还不错。
　　 可终究要散的。
　　 张伯的大儿子有些出息，把自己的大卡车开旧了，开损了，钱袋也鼓了起来。在市区的某栋新建的大楼买了套房，准备等房子装修好后，举家搬过去。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自己、妻子和儿女终于有呼吸的空间了。老屋对他们没有任何可留恋之处。
　　 张伯的四儿子和自己的二嫂发生矛盾，谁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而自己的二哥站在他妻子的那一边，他对此十分厌恶。怒火烧心，一气之下，在早晨将至时出走了，据说是去外地打工。老二呢，在妻子的抱怨下，忍不住也到外面租房了。宁花点儿银两，也不宁身挤于老屋的“缝隙”中。
　　 只有老三，因患病，从小聋哑，没能力走出去。这老屋就是他的家，他永远的家。
　　 从此，这个家只有张伯、他妻子和他三儿子了。屋子变了，变得大了起来——至少比以前大。他们有足够的生活空间了。张伯有点不熟悉新环境了。顿时，他觉得房子变得太大了，大的空旷，大的空虚，像万丈之深的山谷。空气中仿佛缺少了什么，对，缺少了什么。啊！缺少了曾经的欢声笑语。空气变得如此冷寂，冷寂得让人心生寒意。最可怕的是在夜晚——即使开灯，偌大的房子总是空荡荡的，在黑夜的陪伴下显得阴森森的。而张伯的眼睛总是在这个时候不知在看什么，眼神不可捉摸。有时不住地微笑，像看到什么似的。夜晚的他，在屋里变得如此渺小，仿佛要消失了，就像一粒细小的灰尘。
　　 张伯自从儿孙们搬家后，变得“奇怪”起来。以前他经常去别的人家串门聊天，现在串门的次数一日比一日少。自己很爱独处，常常在自家门前发呆一整天。以前的他非常热情好客，见到邻居或熟人时没等人家开口，他的招呼声已经传到人家的耳朵里了。现在呢？人家要主动与他打招呼，否则，即使你从他面前经过，也不会闻到个屁声。“嘿!你也好”就算你与他主动打了招呼。他大多只会硬生生地、礼貌性地回答你这句。以前吃饭时，张伯的谈笑声十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快乐的血液涌上他的心头，那是一股阻止不了的力量。现在，吃饭时的情景就像举行葬礼的哀悼仪式似的，死沉死沉的，毫无生气。他的妻子试图打破这种沉默，可终究是失败的。
　　 有一天，是学校开学的第一天，张伯坐在自家门口。一个女孩儿——大约十一二岁，她背着书包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赶。张伯突然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巨大的怀抱，双眼泪汪汪的。他对那个女孩儿喊道：“小美！回来了！来，来，来给爷爷抱抱。”那女孩惊愕地看着他，然后撒腿就跑。等女孩跑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小美，是自己看错了。以往小美总是在这个时候放学回来，看到小美时，他总是说这句话，而小美总是第一时间奔到他巨大的怀抱里。
　　 小美是张伯的孙女。
　　 一切好像都变了。
　　 天黑了，张伯走进屋里，充满无限迷惘、惆怅。张伯好像感觉，感觉房子越变越大，越变越大，仿佛要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