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赶集
岁月匆匆,年复一年。每逢春天,看着那些葱绿树木花草,往事再次悄悄走进心间。一九七四年的四月间,父亲出诊路上遇难。当时母亲才四十多岁。擦干泪痕,再苦再难也必须拉扯着我们姊妹四个往前过啊!
那年我十三岁,哥姐们比我大三四岁,都正是长身体,吃饭最多的年龄。为了生活,为了那些她惦记着的病人,母亲依然每天身背药箱,串行在大寺村医务室和病人家里。当初赤脚医生都是记工分,生产队里秤口粮,没有一分钱额外补贴。
远在上海的外婆,得知女婿不幸离世,知道女儿的日子艰难,不断汇款接济我们。那时城里人最高工资也不过几百元。外公外婆两人加起来的退休金,也只有一百多块。相比之下,城里人日子要比乡村人要好过些。由于质匮乏,买啥都要票。四零、五零、六零后的朋友们一定都会清楚的记得。
母亲每次接到外婆的汇款,都忍不住流泪满面,无奈自己实在没法子,只能接过外婆那不该接的钱。去买些粮食,好让我们多吃几顿饱饭。
曾记得,那也是一个春天,小麦开始孕穗,遍地草儿树木,都换上翠绿的新装,槐花散发着阵阵清香。这季节是乡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在当时,有句老话说“年好过,春难熬”。七十年代年是国家最困难时期,也是百姓最苦最穷的年代。当时一家几个劳动力,劳动一年的工份,也解决不了温饱。家家吃糠咽菜,春天孩子们饿的没辙,就爬树摘榆钱,摘槐花吃。当然,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所以我爬树如猴,对槐花、榆钱、杨树花,有着深厚的感情。
那天正好是周末,母亲叫上我去赶集。记得那集市叫西界集,集市就设在西界村,那村大多数是回民。那里离父亲出事的地点很近。我和母亲来到集市,四月的集市,几乎没有新鲜水果,就几个摊子卖干枣、柿饼、柿皮干儿的。最早上市的水果是樱桃。我见到一位老人的篮子里有三四斤樱桃,那水灵新鲜的樱桃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多想能让母亲买点儿给我解解馋啊!想到父亲过早离世,母亲只手扛起一个家的不易,我使劲儿吞咽了即将流出的口水。
母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等买完玉米剩下钱就给你买几颗解馋,你这小馋猫。”母亲那神情是那么的慈祥,至今难以忘怀令人回味。我盼着母亲能早点买完玉米,更盼着能剩下几个钱好给我买樱桃。
当初农村粮食不够吃的,都是去集市购买,国家粮库不零卖粮食。此时母亲买了十多斤玉米后,叫我在那个地点儿看着等她。然后母亲又返回了玉米市场,由于母亲没时间赶集,既然来了,想多买些玉米回去。假如有本村推土车来赶集的熟人也好捎回去。
心里想着那馋人的樱桃。傻傻地得看着来往赶集的人们。这时,见两个小男孩儿走进集市,像是哥俩,不超过十三四岁。小的也只有六七岁。大点的男孩子手里抓着一只母鸭,怕它跑了,可能在家时大人就把爪子扎紧了。那大点儿男孩儿,见我站的地方有个空地儿,于是就在我前面蹲下,等待赶集人买他的鸭子。
春天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穿不住衣服,大点的男孩,被太阳晒热了,脱去身上过冬的棉衣。那个年代,山东庄户人家的孩子,棉衣里面都没有秋衣毛衣,更说不上洗澡了,脱了棉衣就是光膀子。太阳晒在他瘦弱稚嫩的背上。我无意中朝他瞥了一眼。那瘦骨伶仃的小背上,竟然趴着几个虱子。虱子有点黑乎乎的,所以虱子在他背上格外显眼。
这时我听见那小男孩儿和他哥说:“哥卖了鸭子能给我买几颗糖吗?要不,给我买几粒花生也行。”一边说,小男孩儿馋得的不断吧嗒着小嘴儿。大男孩子回答:“怎么可能呢,咱妈还等着鸭子钱买药呢。”小男孩失望的小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但没有哭。也许懂得,给妈妈治病比吃糖他更重要。大点的男孩迫不及待的看着来去过往的赶集人,嘴里还不断叫卖:“鸭子要不?……不贵就五块钱卖了……”
没等看到他哥俩鸭子是否卖了,这时母亲扛着五十多斤玉米朝我走来,只见她满脸通红,疲惫不堪地放下玉米。原来通红的脸,霎时间变得煞白。母亲难受的顾不上脏净,顷刻间倒在地了上,看着母亲那吓人的样子,我真的好怕,好怕!北方的春天空气比较干燥,集市地上都是尘土,母亲脸和头发弄得满是尘土。
当时母亲已经说不出话,只见她痛苦地紧闭着双眼。无助的我,只能朝来往赶集的人,一边哭一边高喊:“大婶儿大娘请救救我妈吧!”此时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杯开水,帮母亲不断掐人中穴。按摩胸口,扶母亲靠在她身上,半躺半靠着,母亲才慢慢地缓了过来。这时我才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大婶儿说,她曾经是我爸妈的病人。中午那位大婶儿,硬要我们娘俩去她家吃午饭,母亲知道那年代都不容易,硬是拒绝了。
母亲是上海城里人,从未干过这样的重活,再加上父亲刚过世不久,过于悲伤,体质虚弱,才出了这么吓人的一幕。赶集的人有很多都认识母亲,有人说,是父亲的阴魂附体在母亲身上所致。母亲从不迷信。回到家,母亲就像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似得,背起药箱依然出现在医务室和病人家里。
每当我遇见困难,都会想起母亲,她是我一生的榜样,是最坚强的女性。很多地方我不如母亲,记得她常说的一句话,忘记背后,努力眼前,向着标杆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