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新锐力】叔侄(小说)
潘槐花说,传根哥,把俺们的地全部种上红薯,那你就成红苕了。说着,她格格地笑了起来。她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语,给了洪传根莫大的鼓励。
洪传根说,管它洪传根,还是红苕,只要能挣到钱,让俺的槐花过上好日子就行。
沟底的溪流潺潺地流着,树上的小鸟在歌唱,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明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四
洪传根一炮击中,潘槐花怀上了。
怀上了娃儿的潘槐花,心里更加信奉仙姑洞的仙姑娘娘,认为她的一切福份都是仙姑娘娘赐给的。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买些纸钱、鞭炮,亲自去洞里跪拜、祈福:仙姑娘娘庇佑她们母子平安、全家平安。庄户人家一生图的什么,图的就是个好身体,还有就是那种男人、娃儿、热炕头的生活。男人洪传根爱着她、护着她,她就是一颗糖,放在果盘里,怕冷落了,噙在嘴巴里,又怕融化了。洪传根把她疼爱得如他呼吸的每一口气,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饭做好了,端到她手上,茶泡好了,喂到她嘴边,晚上,亲自给她烧洗脚水,给她搓脚。她是幸福的,幸福得她不知怎么来形容,这样说吧,她幸福得像一只有了安乐窝的小鸟,而这安乐窝是搭在一棵有着浓荫的大树上,这棵大树就是洪传根,他给了遮风挡雨的港湾。
潘槐花身体有了反应,爱吐酸水,这也许与每天吃了很多的酸菜、酸萝卜、酸辣子、酸葡萄等有关,越吐酸水还越吃,胃口也大,真的成了三碗不过岗了,洪传根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槐花一定给他怀了个放牛娃。
潘槐花虽有了身孕,每天和洪传根必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与仙姑洞的仙气有关。
仙姑洞是北山悬崖顶上的一个大溶洞,有着神奇的传说之外,让槐树沟四乡八里的山民惊叹的是,它虽位于山之巅,常年仙气缭绕,是人间仙境。洞里有一股“圣水”,说成“股”应不对,因为那“圣水”是由洞顶的岩石里沁出来的,然后后滴到洞底凿出来的一米见方的井里,如瓦房上的瓦沟里滴下的雨滴,常年不断,而那嘀嗒声,在洞里回荡,犹如天籁之音。难道这不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圣水”?
每天去仙姑洞接“圣水”的山民很多,据说,怀娃儿的婆娘喝了这“圣水”,准能生放牛娃儿,接“圣水”并非全部都是怀娃儿的婆娘,还有些消灾去祸、消除病魔的山民,但多数是为了想生放牛娃儿的婆娘们。因此,接“圣水”必须起早,若去晚了,嘀嗒了一夜的“圣水”会被去得早的人祈完。潘槐花和洪传根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拿着那口青花瓷碗,早早地去了仙姑洞。每次,淑珍奶奶会给他们预留着一碗“圣水”,同时,会为这两个穷苦的娃儿祈福:愿他们的愿望早日实现。他们很感激淑珍奶奶,每次去的时候,他俩总把家里连槐花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诸如糖果、瓜果之类,给淑珍奶奶带些去。
洪传根除了照顾潘槐花之外,他还要实现他的人生理想。他说干就干,还真的成了红苕儿。他首先把屋背后那片刺槐林砍掉,光靠自留地的一亩三分地,远远是不够的,在这其间,专门买了一条烟,去拜访过那个推板车卖粉条的农民,还义务给人家当帮工,学得滤红薯粉、制粉条的技术。那个板车农民告诉他,一亩地产三千红薯,滤红薯粉三百斤,制成粉条二百四十斤左右,卖成票子也就二千五百元,若一个人地种得好,一年可种上十亩红薯左右,也就是一年可挣得两三万。这个帐一算,俺的妈呀,潘疙瘩和哑巴婆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脸地累得死去活来,到头来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当农民也得有经济头脑,否则种地都没得好收成。这片刺槐树林足有十几亩,得把它开垦出来,不出两三年,他就会把他西槐沟的瓦房推倒,盖上楼房。他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就是在娃儿上学之前,把楼房盖好,然后挣钱攒起来专供娃儿上学,他不能让娃儿像他一样一辈子呆在槐沟里。槐树沟也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天地,他要让娃儿上完小学、中学、大学,将来在城里工作,成为令槐树沟的山民羡慕的城里人,他想,这一点儿,他一定能做得到。为了证明这一点儿,他为潘槐花肚里的娃儿早已取好名字,就叫洪城,即洪家的城里人。
潘槐花的肚子越来越大,显然已经出怀了。先前些时候,她还到地里帮洪传根整理那些被砍掉的槐树枝。最近些时日,洪传根不让她再去地里,说,槐花,你若再到地里帮忙,俺干脆也不干了,盖楼房就拖到猴年马月吧。她是心疼她男人,洪传根干起活儿来,没早没晚的,肯出力,这与他的骨子里流着地主的血液是完全不相符的。既然传根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再去地里,没事儿的时候,她就溜达到沟底的公路上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与小卖部前的闲人聊聊天,保持愉快的心情,让小宝贝快乐地成长。
槐树沟的山民最喜欢冬天的太阳和夏天的风。夏天时,他们就坐在沟口,因沟是狭长地带,沟口的风大,、凉爽,比手中蒲扇强多了,还超过了小卖部屋顶的电扇,沟里山民一坐就是半夜。冬天时,沟中央风小,而且日头集中晒的地方也就小卖部前的场地,一到下午,沟里干完活儿的山民都围在了小卖部前说着、笑着,好不热闹。
潘槐花几乎每个下午都在小卖部前晒太阳。小卖部的旁边就是村房,操春花上午的事情多一些,槐树沟也就是巴掌大个地方,管辖的户头也就是百来户,能有多少事情忙不完?她的妇联主任只是挂个头衔,自从土地到户之后,各家忙各家的事儿,打架斗欧、家庭矛盾之类的事情少了许多,沟里人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化解矛盾这一块在沟里少之又少。她当前的工作重心就是她的计划生育专干工作。计划生育是国策,是国家大事,当然,在槐树沟,也是槐树沟的头等大事儿。若超生一个,她的年终奖泡汤不说,还要受到街上的公家人的处分,那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要想把这项工作做好、做细,年终拿到奖金,沟里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婆娘,她得盯紧些,就像蚂蝗叮着腿肚子一般。她对沟里的婆娘的情况如数家珍,哪个婆娘什么时候生的娃儿?什么时候结的扎?哪些婆娘已经结扎几年了,不在她的监控范围之内?哪些婆娘是重点监控对象?如重症监护室的病人一样,一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前十来天,她的重点对象是李瘪嘴的婆娘,长年干这项工作,使得她的眼睛如鹰眼一般,非常利害、灵敏,她在小卖部前聊天的时候,说李瘪嘴婆娘的肚子里是放羊娃、后天生,果然后天生了胖乎乎的放羊娃儿。只要娃儿一生下来,她的鹰眼就没有离开过李瘪嘴婆娘的视线,并计算着时间,什么时候满月?这是关键的一天,掐算好时间,剩下来的工作就交给街上的计划生育专干,他们会在满月的第二天到沟里来个突然袭击,把满月的婆娘像押解犯人一样押到街上的卫生院,那里的妇科医生早已等候在那里,往手术桌一按,麻药一注射,对着婆娘腹部的三区域就是一刀,把婆娘的卵巢剜了,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婆娘永远也不能生娃儿,她也就少一个眼中钉、肉中刺。李瘪嘴的婆娘就是在十来天前、满月的第二天被捉去结了扎。
过了几天,李瘪嘴和婆娘是哭着回来的,他们的第一胎是个放羊娃儿,这样一来,就没有传宗接代的物件。小俩口每天都在唉声叹气的,有时也把恨撒到操春花身上。那天,婆娘从街上卫生院回来,哭了一路,李瘪嘴的气没处撒,就跑到村房前发彪。操春花见他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还不等他到村房,就把村房门关上、拴上,躲在屋里了。李瘪嘴骂的不是话,俺气操你春花,俺还操你祖宗十八代,俺把你操家人操得没有种……
操春花就是蹴在里面不出来。李瘪嘴拿石头砸门,她还是不出来。最后,气也撒完了,村房的墙上写着几个白色的大字:生男生女一个样,女人也是半边天。他念了几遍,也就承认了事实,这件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操春花干的就是这工作,骂归骂,骂她,她身上也没少块肉,反正今年的年终奖是到手了,她的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今年结婚的婆娘较少,只有潘槐花一个人,而且正怀娃儿,每天都准时到小卖部报到,这样,她就省去了很多时间。
当潘槐花准时坐在小卖部前的晒场上时,操春花早先在场子上了,且她一直缄默着,没摞笑话,因为她的心里一直默算着潘槐花的预产期,她是精准到天,快了,还有十天,潘槐花一定会生。另外,潘槐花的肚子圆圆的,硕大、显怀,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肚子准是儿子,女娃儿的肚子是尖而显得弱小。
众人都说潘槐花的肚子里是放羊娃儿,并且让一个两岁的小毛毛猜,小毛毛说,是妹妹。因为小孩子不说假话,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众人都相信了这一点。潘槐花只是笑而不答,生男、生女这些事儿是她争不来的,也抢不来的,她觉得都是命中定数,她相信仙姑娘娘及仙姑洞的“圣水”,她和传根哥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操春花发话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说,俺刚才仔细看过了槐花妹子的身子,她怀的是放牛娃儿!语气很肯定,不容半点儿置疑。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操春花,惊诧地问,小毛毛都说了,是放羊娃,主任,你却说是放牛娃儿,何以见得?
越是众人想知道的,操春花卖起了关子,故作神秘地说,到时候你们都知道,看是放牛娃儿,或是放羊娃儿?现在说出了玄机,而后就不灵验了,是不是,槐花妹子?
这是潘槐花今天听到了最为高兴的事儿,开始众人说她肚子是女娃儿的时候,她表面上很祥和,附和着众人,可内心还是有一丝的疼痛,她多么希望能给传根生个男娃呀。如今,主任说她肚子的娃儿是放牛娃,她的内心甭提有多高兴了。
潘槐花一脸笑容地说:谢谢主任,借你吉言,但愿是个放牛娃儿。
操春花却板起了脸说:槐花娃子,可别谢俺,你能生男娃儿是你的肚子争的气,但生罢娃儿,可要到街上卫生院做结扎手术,别给俺找为难就是了。她的话说得也不留一点儿情面。
潘槐花依然一脸的笑,说,主任,俺生罢之后不做结扎手术,行吗?
操春花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若不做结扎手术,就是在俺身边埋了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到时候,俺吃不了兜着走。
潘槐花见主任这么说,也就没再说什么,保持缄默,多说无益。其实呀,她和传根哥哥一样,多么希望生两个娃儿,长大了,在一起有个帮衬,也不寂寞。若生一个娃儿,将来长大了,还要照看四个老人,负担挺重不说,若有个困难,也没个帮衬的,更显得孤单、无助。
洪传根终于把屋后的那片刺槐树林给天开垦完了,以前,他家是地主,而今,他又成了一个“小地主”,只不过是这个“小地主”是自己当家做主,望着那片新开垦的土地,他欣慰、由衷地笑了。他已是一个真正的庄稼汉了,对土地特别得熟悉,什么样的地长什么样的庄稼,他都了如指掌,纯黄土地有些粘,适合长小麦,而他新开垦的这片土地,是属于那种黄沙土,土质柔软、含夜潮,更适合红薯的生长。且前些天,他已下了三池红薯秧,只等麦收过后,直接栽秧就可以了。他再次凝望着这块黄色沙土地,只等着丰收的季节了。
晚上,潘槐花躺在洪传根的身边,娃儿在肚子里动得厉害,把她的肚皮踢得老高,她有些疼痛,娇嗔着,传根,你看,俺们的儿子在踢俺呀。
洪传根用抚摸着肚皮上那凸起的地方,轻轻说着,娃儿,别调皮,踢你阿娘。小家伙真的安静多了。
潘槐花想起了下午的事情,说,传根哥,下午在小卖部前的晒场上晒太阳的时候,其他人都说俺肚子里的娃儿是放羊娃,只有主任一个人说俺肚子里的是男娃儿。
洪传根还在抚摸着潘槐花的肚子,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槐花,主任这次可说了句人话。
潘槐花说,传根哥,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呀?
洪传根说,槐花,主任这个人心狠着呢,俺们小心些为妙。在他的心目中,他从来没有对操春花产生过好感。
潘槐花说,也是的,主任今天竟然对俺说起了孩子出生后结扎的事儿,要俺孩子一出生,就去结扎,你看气人不气人?
洪传根说,俺们要当心点儿,怕她使坏。
潘槐花说,是的,俺们生一个娃儿太少了,将来太孤单,再说了,一个娃儿说不孝顺就不孝顺,两个娃儿,总有一个孝顺,总有一个有出息。
洪传根说,可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是条红线,谁都不敢去碰。
潘槐花说,传根哥,这条红线是碰不得,俺的想法是不能结扎,结了扎就永远没有了机会,也许将来的政策放宽了,俺们能再生的话,岂不更好?
洪传根,槐花,你这话说得有道理,俺看李瘪嘴就怪可怜的,生了两个女娃就被押去扎了,将来想生就没了机会。
潘槐花说,传根哥,你还是操心一下俺们的事情吧。
洪传根说,槐花,你生罢娃后,就去沟外躲躲。
潘槐花说,在沟外那儿躲呀,也没有个亲戚,就算有亲戚,主任早把闻到了,再说了,娃儿还吃奶,没有娘可不行,躲不是办法呀,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洪传根说,槐花,别着急,俺们的娃儿还没有出生,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黑处自有歇处,赶明儿,俺们给操春花走走后门儿,你看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