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看不见的黑手(小说·家园)
引言:这个春天,风刮得紧,如鬼在尖叫,天地间一片昏黄,我在“美莲”工艺品商店买了一捧漂亮的干花,出了店门,正遇上大风迎面,花被吹得瑟瑟,只得用风衣包了……路过一家理发店,我不期然间被门前一张丢弃或遗失的“免冠相”牵扯了一下视线,一寸大小、红背景……走出几步,我又返回身,捡起来,顺手用理发店晾在外面的毛巾擦干净了,看清楚是位着装齐整的工作人员,肉眼泡,厚嘴唇,似笑非笑的脸在哪儿见过呢?开动引擎,在脑海里了搜索了半天,我终于想起来:是春节前去我们粮库作过调查的纪检干部。
一
三八节,粮库给女工发了“稻草人”内衣和体检表,我去医院找了熟人,用体检的费用,做了激光治疗痔疮手术。现时代,好像什么都能通融。譬如:生活变成戏上演了不光赚眼泪还能赚钞票;戏再变成人生说不定就是美好的梦了,变来变去人生与梦混淆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都不是原本的面目了!术后麻药功效退去,疼得不能走路,在租屋休息了两天,大清早去到粮库,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刘之胜昨晚在高速公路出口处,发生了交通事故,他开的一辆“普桑”在路上打了个旋,撞到高速护栏上,汽车当场自燃,刘之胜被烧成了炭人……
堪比惊天霹雳,脑袋一炸,头晕得像霎那间踩上了云端……好不容易稳下神来,我问:车上还有谁了?答,就他。是呵,还能有谁?刘之胜总是在周末独自开车回省城的家,从北城到省城,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一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近五年,闭着眼也能摸回去了,怎么会?上个月中储粮总公司S省分公司刚刚考核了刘之胜,S省分公司北城库主任祁成瑞到退休年龄了,手续正在办理中,刘之胜是钦定的继任。这一节骨眼儿上出了意外,老天怎么会如此残忍?思绪纷乱着,主任祁成瑞召集全体职工开紧急会议,职工们陆续坐进会议室,祁成瑞现年60岁,气宇轩昂,精神饱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他常戴副用来养目的本色石头眼镜,说是年轻时电气焊刺伤过眼,影响了视力。那天,他脱去了洗得泛白、一年四季常穿的灰蓝色工作服,换了套逢年过节才穿的军绿色马裤呢中山装,平添了一份神采。祁成瑞环顾四下,见人基本上到齐了,先腆着微微凸起的肚腩站在主席台中央,右边的肩膀平端着,左边的微微下耸,这是祁成瑞惯常的姿态,好像右肩正襟危坐准备好接受什么任务了,左肩却在忑忐不安随时要去扯右肩的后腿似的。他首先神情肃穆地鞠了个躬表示对刘之胜意外身亡的痛惜,然后坐在桌前,用他特有的亮嗓音讲:刘副主任不幸出了车祸,他的工作暂时由我顶替,直到上面派来新主任,这段时间希望大家坚守岗位,做好各自的工作。一是加强安全防范意识,不能在工作中发生安全事故,更要提高自身防护能力,远离危险地带;二是做好出库补库准备工作。不要听信谣言……
祁成瑞讲话有个特点,声音高,气势大,细听起来都是些“优胜劣汰”、“末位淘汰”、“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之类的空头口号,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压力就是动力”,但那天讲的那句“不要听信谣言”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谣言,传什么?谁传的?我思忖着,见旁人并没当回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祁成瑞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态度认真,作风朴实,雷厉风行,在职工中享有很高的威信。他十九岁参加工作,二十九岁任北城粮食局下设的粮站站长,后来调任粮库当了主任。粮食局改制,粮库归属中储粮S省分公司管理后,祁成瑞顺势成了北城库主任,年薪三十万元,他从来不显摆,艰苦朴素,以身作则,兢兢业业,北城粮库十几年没出过安全事故和质量问题。连年被评为“重合同守信用”企业,省分公司多次组织兄弟单位来北城参观学习开现场会,祁成瑞在省分公司也算声名显赫了。
不曾想到的是,会后,真有谣言在窃窃私语中风一般地传了开来,据说前段时间有内部职工举报了我库补库有虚假,纪检委正在调查,这事和刘之胜有关,他怕了,去省分公司找人说情的路上,因为忧思恍惚出了车祸……
门卫李师傅——一位个子中等偏矮,脸瘦长,头发稀少,一年四时戴顶蓝布帽子,六十出头的男人悄悄和我说:你不知道吧?外面早传开了。春节前,咱们库从农业银行贷的六千万资金,是刘副主任的同学帮忙办理的,他们从中挪用了三、四十万,刘副主任想当官,得给上面送。不然,他会升得那么快?听说财务常小芳也有份,主要还是刘副主任操作,他们俩人在分公司培训过半个月,关系近了。大概见我神情愕然,李师傅又补充道:你别和小芳说,你不要看她表面上那样,有心计的很。
二
得找常小芳探探,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三八”前夕,常小芳休年假跟着一个旅行团“五国”游去了,还蛊惑我一起去的。我痔疮疼得坐卧不宁,更主要的是没那多的钱。国内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连六十万都没去过,还奢望什么国外?谁能比常小芳,她现年29岁,新婚一年了,还不打算要孩子,休假就去旅游,不时用“微信”传发她风姿绰约的相片。这几天每天都有新的上传,我翻开手机:素雅的仙女雕像旁边,她着装艳丽地回眸一笑;红花绿树的广场上,她戴着硕大的金色麦穗状耳环,长发束成花环迎着阳光展开双臂,作飞鸟状;异国风情的咖啡小店,和相邻的黑人背靠背笑意盈然,几位表情生动的黑人和摆着各式瓶瓶罐罐咖啡的货架定格成了她的背景;森林公园黑衣美女和白色狮子手拉手的合影……常小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美的,天然美,装饰起来是另一番美!如果不是五音不全,把握不了调,说不定早让什么明星公司挖去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念头一出,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思绪乱混混的,一时想不出常小芳的出游和刘之胜的意外身亡有什么关联,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吗?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北城库有模有样的男人或多或少都喜欢常小芳,愿为她摘星捧月。
职工们亲切地称她“芳子”。几个年轻的崇拜者被她差使得团团转,她的办公桌上,口香糖、绿茶瓜籽、山楂卷之类的零嘴不断,多是别人买的。别看常小芳长相漂亮,作派纯真,貌似花瓶,干起工作来从不拖泥带水,她做的账务清楚、规范,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刘之胜看着她的目光是欣赏的,我是羡慕加妒嫉的,主任祁成瑞也不能免俗,记忆犹新的一个情节是:过去了的某个节假日,我们库组织红色旅游,我和常小芳住一个房间。我表姐嫁了常小芳叔叔家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哥。我们也算是姻亲了,表面上貌似比别人热乎一些,内里有什么男盗女娼的心思就互不闻问了。登山看云景过索道赏玉兰花跑得累了,晚上常小芳喊着背痛先冲了澡,穿件粉色棉绸袍状睡裙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我撑着腰酸进了卫生间,拧开热水淋浴,刚洗好头发,涂抹了点常小芳自带的“沙萱”护发素,传来了敲门声,常小芳拖着长音问,谁?
是我。明明是男嗓音,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常小芳却开门让那男人进了房间,还把我的衣物抱进了卫生间,说,祁主任来了,你快点洗澡。
我心里老大的不快。慢悠悠冲着澡,听到常小芳尖叫:燕姐,燕姐。还伴有一轻一重的跑步声……
干吗?干吗?我隔着门嚷道。直至我穿了衣服,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去,还见祁成瑞赤着脸扑向常小芳,动手动脚的。看他脸红脖子粗讪笑着呼吸带出浓浓的酒味,便知一定是又喝多了。祁成瑞平时威严自重,说话习惯命令式,只有在喝多了酒的时候失态,而且酒醒后什么都记不得。我趁机找他的便宜,佯怒:别动,小心拍死你!!并且做出拳打脚踢的动作来。
两人安静了。
常小芳翘起二郎腿,裸露着她那能让天下男人都动心的美腿,左脚脚踝处,戴只金色小珠子与两枚小金币串连起来的脚链,盈笑着,神情飞扬且得意地哼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唱了几句,停住,歪着脑袋问祁成瑞,难听吧?
祁成瑞没戴眼镜的眼睛里闪出一些“色”,常小芳那样子,男人不色才怪了!稍微顿了一会儿,祁成瑞点评:唱歌,不能让调调把你框住,要用情进去,大胆唱,放开了唱。
那句颇有哲理的说法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祁成瑞是个工作狂,在粮库工作十几年,每天提前半小时上班,背剪着手,站在院子里,边观赏花草,边和陆续上班的职工打招呼,偶尔有谁迟到了,看到他的身影,不用祁成瑞开口说什么,自己先不好意思了;祁成瑞每晚下班前都要去各个库房转一遍,发现烂粮、虫蛀、发热等现象及时处理,遇到一个烟头马上追查来龙去脉,他工作能力强,作风干练,不辞劳苦,在职工心目中有很好的口碑。周末喜欢打牌,各类牌友的手机号倒背如流,偶尔喝多了酒还好和漂亮女人调情。
三
家属不相信刘之胜死于车祸,听说他六十七岁患有高血压的母亲闻听噩耗直接晕倒被送进了医院,三天了都没醒过来,妻子二话没说请来了北京的专家组勘察现场,做调查分析。
说实话,我也不想相信刘之胜就这么离去了,去得没有一点价值,别说重于泰山了,连轻于鸿毛也谈不上,去得扑朔迷离,去得失去了本来面目,去得人心不服口也不服。一度时期,我曾暗恋过刘之胜,他梳理有型的头发,光洁的额头,米白裤子,白皮鞋,散发出阳光般气味的浅色休闲上装,诚恳的谈吐,不动声色的笑意,学电子信息工程出生却文采斐然,还有他端坐着,眺望远方,思索时的神情……他的一切都让我着迷,特别是他生日比我小不了几个月,叫我“燕姐”时的亲切。我是粮校毕业招工到北城库化验室的。刘之胜和常小芳几乎是同时进入我们库的,只不过刘之胜是上级分公司派来的财务主管兼副主任,常小芳不知通过什么关系进库里当的会计,常小芳称刘之胜为师,给他冲茶倒水,还帮他买过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刘之胜表示承情却几乎没穿,说他喜欢纯色的,这是刘之胜无意间和我透露的。
当然,我从未表露过那种喜欢,作为一个长相艰难的大龄女人,还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史,对着镜子,自己都不愿瞧自己拽腮脸、眯缝眼、额头尖、下巴厚的悲哀样子,因为悲哀且脆弱着,在刘之胜称我“燕姐”的时候,我便顺理成章把我们的关系推为知已级的。男人和女人在没有爱情的时候,才有可能成为知已,这只是我的理解。曾经有段,和刘之胜关系默契,比如:我的QQ个性签名是“人生百态”;他便挂出“过眼烟云”;我换了“患难见真心”,他则改为“知己当珍惜”……工作中遇到不顺,吐露些心事,或是有了成绩需要作小小的炫耀时,刘之胜便找到我这个“树洞”倾吐一番,刘之胜很有女人缘,在分公司时,就是个女副总推荐的他。他的妻子在省委农工联,比他官级还大。刘之胜曾说过,女人一入政界便少了脂粉味,多了政客风范,开上几次大会,在大会上扯着嗓子讲上几次话,再下乡视察一段,回到家也是谈形势谈立场,唯独不谈情感,变得不可爱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男人会觉得寂寞。如果不是儿子,他真懒得回那个家。
这个我有同感,不仅是女人,男人亦然,入官场注重什么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慢慢的人就离本性远了。记得不知在哪本书或是哪个影片中看到过:仕途,是个太直接,太功利的东西,它貌似理想,但其本质却是拒绝理想的。这点没和刘之胜交流过,因为他也在仕途呵,不能和奔仕途的人说太敏感的话题,这是现实教给我的规则。
四
北城库实行的是“聘用制”,以往,主任祁成瑞大会小会教育职工要努力工作,多次强调,咱们库不养吃闲饭的,不努力的人迟早要被淘汰。这一言论从我参加工作之日起就常听到耳熟能详,耳朵听得都起老茧了,可多少年过去,我们还是不死不活地吃着大锅饭,月薪不足某权威机构公布的三分之一。心想:不定哪天“优化组合”被组下去了,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因此挫伤不少。另一层想法是:那些伶牙俐齿的,油嘴滑舌的,有关系走后门的,当然,还加上真才实干的,全留下了。我们这些不被人待见的,不下狠力工作的,还想有点小思想的,肯定要被淘汰的。于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一撞,起码有五年的时光在我的生命里成为了过去,直到遇见了刘之胜。熟悉北城库的人谁都知道,S省分公司北城库的前身是北城粮食局直属库,大部分职工都是北城本地人,像刘之胜那样从分公司直接派下来的员工几乎没有,他一到库里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谈吐率直不藏不掩,没有所谓的“撞钟”思想,刘之胜总是尽自己的努力工作,又保留了特立独行的个性。倒腾粮库时别人扛麻袋,刘之胜像女人一样拿个扫把,说早些年骑摩托扭过腰,干不了重活儿。
连个麻袋也提不起来还叫男人吗?有职工私下嘀咕。主任祁成瑞不道长短,耸一下左右不平的肩膀,咧嘴笑。祁成瑞欣赏过一个名叫高保庆的年轻保管员,小伙子机灵,有眼儿活,多次带人去四川、内蒙等地协商验粮没出过任何差池,祁成瑞一心想培养他当接班人,后来高保庆好上了个四川女孩子,调到四川公司工作才了事。